柏修晏本想避開這對父子的悄悄話,但他剛邁開小短腿，就被季黎和季晨夕同時拽住。
柏修晏頭頂飛過一連串“……”，然後在季黎威脅的眼神和季晨夕祈求的眼神中坐了回去。
他心中十分無語。你們父子倆聊天,拉著我一個外人杵在這裡乾什麼？調節氣氛嗎？
季黎見柏修晏坐了回去，鬆開手道：“尹清澤前段時間找到我……”
季黎把尹清澤的坦白告訴了季晨夕。
他沒有摻雜任何個人情緒，隻把尹清澤的原話和自己基於客觀信息的分析告訴了季晨夕，讓季晨夕自己思考。
當年和如今針對季晨夕之事是簡津乾的,他的目的隻是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扭曲的愛慕和嫉妒。
老管家在尹清澤出國、甚至更早之前就投靠了尹清澤的父親，將尹清澤的生活完全監控在手心。
至於尹清澤父親究竟是怎麼想的，季黎暫時還猜不出來。總不能是恨著這個兒子,想看看兒子在他手心掙紮吧？那也太變態了。
季黎一邊說，一邊把紙巾往季晨夕那邊推。
哭吧哭吧,在兒子麵前哭不丟人。反正你在外人麵前也經常哭。
柏修晏眼皮子直抽。
季黎你住手！你應該安慰季叔叔，而不是讓季叔叔哭！
柏修晏不得不在季黎說完話之後,主動承擔安慰人的重責：“季叔叔，刑叔叔也查到了這件事。這其中的確有誤會。無論你想讓尹清澤滾蛋，還是想和尹清澤複合，我們都支持你。”
一直沉默地揪緊自己衣角的季晨夕,呆滯的眼眸終於閃動了幾下。
季黎聽到柏修晏的話，才意識到自己需要安慰老爸，立刻道：“沒錯！有我和柏修晏在,以後誰也欺負不了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柏修晏見季晨夕仍舊沉默,思索了一會兒,換了種安慰方式：“季叔叔,你現在和以前已經大不一樣。你和我們一起做遊戲的時候,我就教了你幾天,你就能熟練使用遊戲編輯器,後麵幾乎不需要我插手，你就能做得非常好。”
柏修晏誠懇道：“季叔叔，你和我們一樣，都是天才。這輩子有我和季黎當策劃出點子，季叔叔你一定能做出比我倆前世更偉大的遊戲。我們剛創業就賺了兩百萬，這麼大的成就，彆說尹清澤，這個世界上能達到的人也罕見。”
季晨夕黯淡的眼眸有了些許光芒。
季黎轉頭看向柏修晏，若有所思。
“第一款遊戲最為艱難。有了第一款遊戲的人氣帶動，第二款、第三款遊戲就會像連鎖反應一樣，賺錢的效率會更快。”柏修晏說一會兒，停頓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可以說，季叔叔你已經是成功人士。我和季黎相信你能承擔一切，所以把一切都告訴你。”
季晨夕：“真……真的嗎？”
季黎笑道：“對，爸，你是天才。我前世的基礎，也是建立在你留下的小筆記本上。咱們都是成功人士，彆說尹清澤，尹家它也就是個屁。你想怎麼就怎麼，就憑我們三人的聰明才智，一切都不是問題。”
季晨夕低下頭，使勁眨了眨眼睛。
半晌，他抬起頭笑道：“寶寶，我想和尹清澤麵對麵聊聊。”
季黎道：“沒問題。什麼時候？”
季晨夕道：“現在就可以。”
季黎點頭：“好，我們上遊戲。他不在我就給他下屬發消息，讓他上線。”
柏修晏問道：“需要我和季黎在一旁嗎？”
季晨夕想了想，道：“我們一起刷副本，你們走遠一點，給他一點安全感，不然他不會把內心話都說出來。不過我會給你們開語音通話，我們說的話你們都能聽到。”
季黎立刻道：“爸，不用這樣。你們聊你們的，不用告訴我們。”
季晨夕笑道：“我懶得把他的話重複一遍。你是我兒子，我倆說的任何話，你都可以聽。”
柏修晏拍了拍季黎的肩膀，阻止了季黎的繼續拒絕：“好。正好四十級的副本開了，我和季黎給你提前刷點裝備。”
季晨夕眉眼彎彎：“好。”
季黎看著季晨夕不但沒有哭，甚至還在笑，心裡慌得厲害。
柏修晏按了一下季黎的肩膀，讓季黎先閉嘴。
季叔叔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可不能給季黎幾句喪氣話整沒了。
這麼一折騰，兩寶寶的困意都沒了。
他們三人立刻登錄遊戲，尹清澤碰巧也在線。
季黎立刻給尹清澤發了組隊邀請：“我把你的事告訴季晨夕了，季晨夕要和你單獨聊聊。你一個人過來。”
尹清澤立刻放了正在刷副本的全隊鴿子，告辭走人。
玄鳥閣的高層們：“？？？”
你丫讓我們陪你刷本，現在你自己跑了，算個啥？
算了算了，發工資的老大不敢罵，溜了溜了。
尹清澤來到副本前的時候，看到某個長相普通的青年，心裡像被針紮了一般疼。
這個人的長相很陌生，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尹清澤就認出了他。
“晨夕……”尹清澤喃喃道，雙腳像是紮了根似的，明明他想見的人近在咫尺，他卻一步也移動不了。
季晨夕打量了一下尹清澤，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我們先進副本。”
季黎立刻進本，然後拉著柏修晏一溜煙的跑了，把季晨夕和尹清澤留在了副本的安全區。
明明是在遊戲中，季晨夕卻感到呼吸有點困難。
他找了塊石頭坐下，道：“坐下慢慢說吧。”
尹清澤沒有坐下。他就像是石化了一樣，默默的站在原地。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季晨夕使勁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遊戲中自己擰自己不痛，隻有很輕微的感覺。靠著這一點點的異樣感，季晨夕提起了勇氣。
“啟明星和九歌已經把你的事都告訴我了。不過以我對你的了解，你辯解的話肯定有隱瞞。”季晨夕感謝現在是在遊戲中，他隻要調低五感，就可以控製表情，“有些事，咱們對外人都不好意思說。所以還是得麵對麵的見一見，把心裡的疑惑和抱怨都說出來。”
尹清澤低下頭，沒有看季晨夕。
季晨夕也沒有看尹清澤，他自顧自道：“我的疑問是，如果你誤以為我背叛了你，怎麼連打個電話罵我一頓都不肯？你能聯係到我爸，肯定也能聯係到我。”
尹清澤沒說話。
季晨夕又問道：“你要知道我家的消息，老管家也不是唯一一條線。我記得你的學校裡還有咱倆的同學，你為什麼不問他們的情況？雖然他們知道的不多，但我休學的事他們肯定知道。這個至少可以讓你懷疑一下那幾張親親我我的照片的真假。”
尹清澤繼續沉默。
季晨夕閉上眼睛，過了一分鐘後睜開：“這就是我想問的問題。你有什麼想問的，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尹清澤嘴皮動了動，然後握緊了拳頭，開始解釋。
這些解釋，季晨夕從季黎的口中已經聽過一遍。
又聽了一遍之後，季晨夕用確定的語氣道：“你不去找學校裡的其他人問情況，大概是因為和他們不熟，不想和他們聊這麼丟臉的事吧？至於你手機通訊錄丟了之後，隻記得爸爸和我的電話，卻隻給爸爸打電話，不給我打電話……”
季晨夕突然笑了起來，他盤起腿坐在石頭上，兩隻手抓著自己的腳踝：“你在賭氣。”
尹清澤：“……”
季晨夕笑道：“看我多了解你。所以你彆憋著了，有什麼就說出來。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有很多疑問。”
尹清澤看著季晨夕那和自己記憶中很熟悉的笑容，周身因這段時間大受打擊而變得冷漠的氣場慢慢融化。
他們就像回到了四年前無話不談的青蔥時代，自己有什麼丟臉的秘密都能和季晨夕分享。
尹清澤終於也找了一塊石頭坐下。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對，我在等你聯係我。我不信你會突然找個女人。但無論你這個孩子怎麼來的，我才是最委屈的人，你……你不該主動和我聯係嗎？”
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幼稚心思說出來之後，尹清澤就像是卸下了精神上的枷鎖。
“我隻有你和季叔叔的聯係方式。我不想聯係你，聯係了季叔叔，結果季叔叔把我罵了一頓，還讓我滾，說你已經有了女朋友。”
“他罵了我一頓之後，還把親子報告發給了我，讓自己去查。嗯，我查了，親子報告是真的。”
“我那時候想，就算這件事中你也是被算計，你也沒錯，難道我有錯嗎？憑什麼我要被罵被侮辱？”
尹清澤把當年心中的委屈和憤怒都告訴了季晨夕。
這些事他不可能告訴其他人。因為現在他已經知道，季晨夕當年遭遇了網絡暴力和校園暴力，輟學在家四年。季叔叔罵他是應該的。
他主觀上沒有錯，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老管家，老管家告訴了自己的父親、或者告訴了簡津那個瘋子，導致了季晨夕遭遇的這一切，彆人因他作的惡，也是他的錯。
見到季晨夕之後，尹清澤知道自己這些曾經因為不知情而產生的憤怒和抱怨，可以和曾經與他形影不離的青梅竹馬傾訴。
因為季晨夕十分了解他，他即使不剖析自我，季晨夕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丟失了手機通訊錄，注銷了所有通訊賬號，冷靜了一段時間，還是沒忍住，想要聯係你，但你的手機號已經注銷了。季叔叔給我發了親子鑒定後，也把我拉黑了。”尹清澤繼續道，“當時我想要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隻剩下一個辦法，就是回國去找你。可是……”
季晨夕替尹清澤補充道：“可是憑什麼啊？憑什麼你什麼錯都沒有，卻要你來服軟？”
尹清澤抿著嘴，知道自己在季晨夕麵前藏不住心思：“是。”
季晨夕知道尹清澤的未儘之語。
他想起了尹清澤還沒出國的時候，被寵壞的自己從來不會認錯。尹清澤委屈狠了，也會紅著眼故意學著他的模樣裝柔弱，“明明是你的錯，你就不能來哄哄我嗎？”。
那時候，自己總是抱著雙臂道，不，我天生不會哄人。
自己真是幼稚又殘忍啊。
不過，如果那時候自己得知了尹清澤的委屈，肯定是會主動哄人，主動解釋清楚。
季晨夕喃喃道：“你要查清真相，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回國。而我要聯係你，即使你手機號碼變了，也可以問爸爸要。就算爸爸不給，刑大哥肯定很支持我和你說清楚，他能出國，肯定能找到你。再不濟，我可以聯係同樣出國，和你在一個學校就讀的同學，讓他們幫我帶話。”
“我聯係你告訴你真相，比你聯係我主動去查容易得多。”季晨夕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又笑了，“沒錯，本來應該這樣發展。”
“我不知道你遭受的一切。你誤以為是我聯係媒體報複你，你肯定不會主動聯係我。”尹清澤將一切說清楚後，主動道歉。
季晨夕伸了個懶腰，表情輕鬆不少：“你雖然沒有主動聯係我，但你還是記得我，願意拉下麵子來找我，隻是需要一個台階。這個台階我不給你，你就讓老管家去查找真相，如果真相是我沒背叛你，你也會回來找我。可惜，老管家在你出國的時候就背叛你了。”
尹清澤神情晦暗。
季晨夕道：“好了，也不要爭對錯了。這件事本質上我倆都有錯，我的錯更多。你好歹還付出了努力，隻是輕信了人，而我則是純純粹粹的廢物。”
尹清澤忙道：“不，不是這樣，我……”
季晨夕搖頭：“事實就是這樣。你雖然也很幼稚，但我更是純純粹粹的廢物。我倆談戀愛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承擔起這段感情的能力。”
“青梅竹馬的戀情是建立在雙方家長支持、雙方家長為我們兜底上的。一旦我倆家長不同意這件事，就有一萬種方式拆散我們，再加上咱倆是異國戀，根本毫無辦法。”
“其實當時如果我們倆澄清了誤會又如何？你不可能為了我離開你爸，我也不可能為了你離開我爸，比起彼此，各自的血緣親人都要重要得多。”
“彆急著否認。你現在對你爸死心，但那時候還沒有。對於突遭家庭變故的你，你的親生父親就是你當時全部的心靈寄托，你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他的承認，得到新的家。如果換做是我，我會比你做的更卑微。”
“我倆那時候才剛十八歲啊，身體突然邁過了成年的坎，但心靈卻還是被家長們保護得仿若稚童。我倆的山盟海誓就是孩童令人發笑的妄語。”
“所以我爸阻斷了我和你的聯係，我就不可能聯係到你；你爸控製了你的老管家，你也變成了瞎子聾子。究其根本，隻是因為我倆根本沒有承擔彼此感情的能力。”
季晨夕剖析著當年的一切，心中的不甘與怨憤化作了無奈和自嘲。
他們的痛苦和錯過是建立在雙方信息不對等上。而信息不對等，則是因為尹清澤沒用，他比尹清澤廢物一百倍。
他本就不笨，隻是護著他的人太多了，他懶得思考，懶得自立。
現在季晨夕會思考了，所以他了解了一切之後，心裡非常明白，如果當年他沒有懷孕，這件事可能還是會發展到這一步。隻是現在更慘烈了一點。
尹清澤的神情更加黯然。
顯然，他無法反駁。
季晨夕說的沒錯，這四年的錯過，說是誤會也好，彆人從中作梗也好，追根究底，還是因為他們當時太過稚嫩，根本沒有承擔山盟海誓的能力，便許下了山盟海誓。
當山和海真的來阻擋他們了，他們便隻能被山海阻隔。
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
“我原諒你了，你也原諒我吧。”許久之後，季晨夕笑了笑，仿佛釋然了，“你可能很氣我爸的隱瞞，雖然我爸是為了保護我……但人死為大，你也彆和他計較了，計較了他也不知道。”
尹清澤垂下頭：“我沒有和季叔叔生氣。你遭遇那種事，他罵我是應該的，的確是我給你帶來了厄運。”
季晨夕轉移話題道：“這件事就揭過了。我現在過得挺好，不用你反複道歉。”
尹清澤道：“我馬上會回國。晨夕……晨夕，我馬上來找你。”
季晨夕立刻警覺：“彆來！你來找我乾什麼！”
尹清澤傻眼：“我們之間的誤會不是已經澄清了嗎？你不是說不生我的氣了嗎？”
季晨夕道：“是啊。”
尹清澤道：“那我們……”
季晨夕打斷尹清澤，他苦笑道：“你該不會還想著再續前緣吧？清澤，我們分開四年了。不是四天，不是四個月，是四年。就算知道四年前的錯過是誤會，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尹清澤緊張道：“晨夕，你和我開玩笑吧？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季晨夕道：“我沒有開玩笑，也沒有生氣。這四年來，我因為你痛苦萬分。你這四年應該也是一樣吧？就算照片是假的，但你每次看到照片的時候肯定也很難過。這段感情給我們的痛苦太多了，稍稍一回憶就分外難受。”
季晨夕說的很委婉。
說的更直白一點，就是感情沒了。
誤會隻是解開了彼此心結，讓彼此不再為這件事痛苦下去。但已經磨滅的感情是不可能因為解開誤會就回來，他們曾經因為這段誤會而遭遇的苦難也不會消失。
季晨夕很了解尹清澤，尹清澤卻發現自己有些不了解季晨夕了。
他以為，季晨夕知道這是一個誤會，自己又沒有其他戀人，肯定會很開心的和他破鏡重圓。
特彆是季晨夕剛剛失去了家人，他那麼脆弱，一定比十八歲的自己更加惶恐不安，迫切希望找個人依靠。
“尹家不會再對你出手，現在他們自顧不暇，簡家也是。”尹清澤以為季晨夕是懼怕尹家和簡家再次傷害他。
季晨夕擺手：“我不擔心這個。我家小黎……啟明星可厲害了，不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