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負手而立, 目光逐漸冰冷。上億年的記憶實在太多太駁雜,印象中名為荒霸吐的神明有著一雙如海淵般深邃的藍眼睛。被貶為戎神後對方倒也沒有任何怨言,隻是找上了他這個同樣好酒的神獸。兩人坐在養老瀑布旁,一喝就是七七四十九天。
和中/國那些要麼清心寡欲一心修道, 要麼憑借殺出來的戰功封神的神仙不一樣。日本的神明因信仰而誕生, 一旦失去了信徒便會神力衰弱, 直到徹底隕落的那一天。
荒霸吐也不例外。
更準確點的說法應該是他被背叛了。
對於擁有漫長生命的神獸而言,最有趣的生物莫過於人類, 沒有之一。白澤親眼見證了這個弱小的種族是如何以五千萬年前的猿猴之身進化成智人,再逐漸成為這個世界真正的主宰。他們既單純又複雜,既善良又冷漠無情, 擁有其他物種所不具備的智慧與摻雜了七情六欲的靈魂。
何為人性?這個問題需要從社會學以及哲學兩方麵進行思考,單是善惡論就討論了數千年。
智慧之神白澤一向不喜歡自尋煩惱,在他看來比起糾結人性這種東西,不如勾搭兩個小姐姐一起去喝酒來得痛快。況且荒霸吐的遭遇不就正好說明了人心易變嗎?人性亦是如此。
為了達成某些目的, 人類可以通過信仰創造出神明。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 他們不再需要神明的庇護。根據天國那邊的記載, 曆史上最黑暗的時期日本八百萬神明隻餘不到半數。比起同僚們無聲無息地消失,荒霸吐就顯得沒那麼幸運了。
神力衰退的他被人類囚禁, 供奉他的信徒毫不猶豫地將神明拉下神壇, 甚至連思維跟情感都一並抹去。至此,曾在人類世界中具有極大影響力的荒霸吐淪為一頭失去了理智的野獸,隻留下破壞與戰鬥的本能。
何其可悲。
白澤正打算離開, 沒走兩步便被一塊染上汙漬的繪馬吸引了注意力。他彎腰撿起, 上麵畫著一杆威風凜凜的長/槍,旁邊還有孩童稚嫩的筆跡。
【荒神大人,我沒有其他願望, 但有一個小小的夢想。母親曾說您是一位善良的神明,在戰亂中救下了她和父親。我希望未來能夠成為侍奉您的神主,終其一生。——您的信徒敬上】
白澤輕笑著把玩紅線編成的耳墜,將這枚繪馬與刻有‘荒霸吐’字樣的木牌放到一起。十一年前橫濱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大爆/炸,事件的起因外人不得而知。因感應到荒霸吐的神力,白澤當時就跑到了現世,偷偷圍觀。
然後他便看見了一個同樣擁有鈷藍色眼睛的小孩,對方身體裡困著一位靜待重生的神。
不管是神明還是神獸,有的劫難注定逃不過。或許百年之後他又能見到那位不拘小節的酒友……不,說不定這一次將會是一位融合了人類靈魂的新的荒神。
白澤伸了個懶腰,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佚名身上。陷入沉睡的少年倚著門欄,漂亮的眉眼舒展開有種不諳世事的純粹與乾淨。他笑眯眯地蹲下,食指戳了戳對方白嫩的臉頰。也不知掌管姻緣的月老怎麼牽的紅線,還是說因為來到了日本,所以負責這件事的變成了神無月在出雲聚會的諸多神明?
無所不知的神獸大人微微側頭,已經找來了嗎……
風中傳來若隱若現的搖鈴聲,這是人類祈願時為了喚起神明注意的必經步驟。白澤嘴角噙笑地站起,緩步走出了本殿,而後逐漸消失在空氣中。
匆忙趕到的中原中也隻看見睡得正香的佚名,以及供桌上的木牌與繪馬。他神情複雜地將少年抱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
佚名又做夢了。
跟上一次被六道骸入侵精神世界有所不同,這一回他貌似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周遭是漫無邊際的黑暗,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山海經的力量無法調用,嘗試了好幾次均以失敗告終,算是與異能力徹底斷開了聯係。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佚名停下了腳步。不管朝著哪個方向奔跑都找不到出口,就好像他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思索無果,他索性躺了下來,反正這地方連地麵都是黑色的光膜。隨著時間的流逝,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太安靜了,安靜得他都犯困了。
於是佚名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什麼東西?!
受到驚嚇的少年以一種突破人體極限的速度竄了出去,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快過!
狂亂的心跳好不容易才平複下來,佚名又往之前的位置挪了幾步。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是錯覺嗎?總覺得在光膜的另一側看到了一個小孩子?
滿頭霧水的他小心翼翼地俯身趴向地麵,而後將臉緩緩貼近。一邊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壯膽,一邊祈禱著千萬彆遇到什麼臟東西。
如果將光膜比喻成一扇看不見的門,通過門上的貓眼黝黑的瞳孔對上了另一雙鈷藍色的眼睛。
佚名直接就嚇醒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一時間竟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直到耳邊傳來鎖鏈撞擊的聲響,空洞的目光才重新找回了焦點。
這是一間專門用來關押俘虜的監牢,自天花板垂下的白熾燈是唯一的光源。他低頭看向搭在膝蓋上的手腕,幾乎感受不到重量的金屬鐐銬緊貼著皮膚,另一端連接在身後的水泥牆上,活動範圍被限製在半徑兩米。除非使用異能力,不然以他的弱雞體質根本逃不出去。
眼前的一切對佚名來說並不算陌生,他曾在港口黑手黨的拷問小隊裡待了一段時間。隻不過那時候的他隻需要坐在監控室裡優哉遊哉地整理錄像,現在卻淪為了被審訊的犯人。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咳,錯了。
他下意識看向安裝在角落裡的數個紅外攝像頭,算算時間值班的同事也差不多該向上頭報告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見到負責拷問他的人。
事實也正是如此,接到聯絡的中原中也立刻披上外套迅速趕往了位於地下的監牢。
隨著鞋跟叩擊地麵的聲響越來越近,佚名抬頭望向大門的方向。當來人的身影映入眼簾時,他詫異地張了張嘴。
“怎麼?見到我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