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1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329 字 3個月前

字字句句都是孝敬,滿口都是感恩戴德,但最終不過一句話,正經當家的女主來了,她老人家該放權了。

烏嬤嬤聽著奶兒子這樣說,難免有些心酸,人說兒大不由娘,到了這裡,可不是一樣嗎!自己當初是舍下男人和女兒,跟著來上京照顧他的,一來十二年,這些年把一腔心血全花在了這奶兒子身上,雖說身份是主仆,心裡真如親母子一般。她當然盼著他好,盼他娶妻生子,有個伴兒,誰知媳婦娶進門,才第二日,心就完全偏到新婦那頭去了,讓她不免有些傷感,自己終究成了外人,成了可有可無的,吃乾飯的老婆子。

彆人沒來打壓,倒是這奶兒子為了討好新婚的妻子,先壓了她一頭,實在讓人失望。她還能說什麼呢,無非笑道:“老婆子還沒有老得不能動,你們才成婚,我就成了甩手掌櫃,知道的人說郎主體恤,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圖清閒,隻管躲起來受用呢。”

這就是還打算繼續摻和啊,看來就算赫連頌發了話,也不能阻斷這位乳母掌控大局的心。

肅柔也不著急,調轉視線望向烏嬤嬤,笑道:“嬤嬤到底是府裡老人兒,辦起事來總比旁人順手些。王爺原擔心嬤嬤年紀大了,想讓嬤嬤頤養,既然嬤嬤不辭辛苦,那往後還得仰賴嬤嬤指點我。”

烏嬤嬤皮笑肉不笑,淺淺褔了福身道:“郎主自小是我帶大的,這些年我也操心慣了。王妃剛來掌家,總不好一股腦兒全扔到王妃身上……家中事務繁雜,我想著王妃多多伴著郎主才是要務,何必把時間浪費在瑣事上,王妃說呢?”

所以一個主事婆子光明正大和主母搶著掌家,還真是頭回遇見,不過她既然當著赫連頌的麵這樣說,也省得自己親口向赫連頌提起,弄得告狀一樣。肅柔不過淺淺一笑,便不再與她爭論了,起身挪到東邊鄰水的花廳裡,打算燃上一支香,再看上一會兒書,總得消磨了這閒來無事的新婚第二日。

反正就是沒立威,也沒有立時接掌家務,甚至沒有逐個辨認家中辦事的仆婦婆子,帶著她身邊的人,悠哉悠哉辦她的事去了。

從上房退出來的婆子們都有些摸不準路數,大家瞧了瞧烏嬤嬤,烏嬤嬤因剛才郎主那幾句話,鬨了個沒臉,心下正不高興,因此沒有多逗留,帶著底下辦差的婆子往院門上去了。

剩下腳步慢了些的人,包括竇嬤嬤,從門上出來就把眼兒瞧竹柏,一麵悄悄招手,“哥兒,過來!過來說話!”

竹柏是郎主身邊最親近的小廝,平時乾什麼都帶著他,加上他剛才那樂見其成的一笑,竇嬤嬤心裡暗暗記下了,因此偷著把他叫來,也好打聽打聽郎主那頭的動向。

竹柏對插著袖子,探著脖子叫了聲媽媽,“可是有什麼示下?”

竇嬤嬤嗐了聲,“你是郎主跟前紅人,我們還能支使你不成!就是和你打探一回……”越說嗓門越矮,“先前瞧著郎主伺候王妃用飯來著,這是怎麼回事,竟像顛倒了乾坤似的。”

竹柏很嫌棄這幾個眼皮子淺的婆子,回頭朝花廳方向望一眼,看見郎主生湊到王妃跟前,就知道這家往後誰在上,誰在下了。

說起郎主追妻的心路曆程啊,竹柏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一心擁護王妃,和這些搖擺的婆子不一樣。

“夫妻過日子,還講究乾坤正不正?您幾位在家,不叫漢子給你們打洗腳水?我跟著郎主這些日子,郎主對王妃怎麼樣,我全瞧在眼裡,我同你們說……”他舔了舔唇道,“這可不是盲婚啞嫁,不是冰人做了媒,到了正日子就迎娶,這程子咱們郎主把心都掏出來給人家了,你們說這家往後誰做主?再者,王妃是什麼出身?張家一門朝廷重臣,父親更是配享太廟,吃帝王家香火的,你當人家

是小門小戶出來的,高攀咱們郎主了?”

王妃什麼出身,大家當然聽說了,但郎主在外究竟怎麼樣,她們這些後宅婦人無從得知。現在聽說早就掏心挖肺了,不由讓人驚詫,原還說就算迎娶了也未必多和睦呢,現在看來人家拿住了郎主的心,王府最後也定是在她手裡的,那她們還有什麼可觀望的,難道還幫著烏嬤嬤和王妃打擂台不成!

竹柏當然知道她們欺生,暗道這些老娘們兒就是混賬,滿以為人家年輕,是沒經過事的姑娘,想仗著資曆在她跟前擺款兒來著。如今既然問到他門上,自己當然要借機給這些媽媽婆子醒醒神兒,便道:“王爺和王妃父親的淵源,你們可知道?當初張侍中為保郎主才殉職,侍中是郎主恩人。如今恩人愛女下嫁,你們猜猜郎主是什麼心境兒,自然是捧在手裡怕磕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若是有人敢和王妃作對,不說王妃同不同她計較,王爺頭一個就饒不了她。”說得婆子們個個噤若寒蟬。

一旁的喬媽媽琢磨了半晌,囁嚅道:“王妃家對郎主有恩,烏嬤嬤心裡最明白,早前她可是一路伴著郎主從隴右過來的,怎麼如今……”

關於這點,竹柏的理解是烏嬤嬤心疼奶兒子,到底這些年張家總覺得郎主虧欠了他們,怕恩人的女兒進了王府自恃功高,到時候壓製著郎主,讓郎主受委屈。可王妃哪裡是那樣的人,既答應嫁過來過日子,自然是一心待郎主的。

還有另一樁,竹柏含蓄地笑了笑,“老臣心係天下,不也不願意解甲歸田嗎,烏嬤嬤是郎主乳娘,身份不一樣。媽媽們不同,原是領俸祿乾活的,就彆操那份閒心了,好好侍奉郎主和王妃,王妃一高興,給你們漲上幾錢月例,這叫肉肥湯也肥,有什麼不好。”

這麼一說,竟是有了歲數的人還不及一個毛頭小子看得透徹。

竇嬤嬤和幾個婆子交換了下眼色,也不再多逗留了,結伴往門上去,悄聲揣度:“烏嬤嬤霸攬著,把張家派來接迎賓客隨禮的人晾在一旁,彆不是防著王妃貼補娘家吧!”

有人一聽便笑了,“張家又不是破落戶,那麼大的門庭,要貼補什麼?我看是烏嬤嬤不願意放權,有意和王妃叫板……”邊說邊走遠,那嗓音也匿入瀟瀟的風聲裡,漸漸不見了。

這廂肅柔正倚窗坐著看書,赫連頌想找她說說話,但她看得專心,自己好像也插不上嘴。正抓耳撓腮,女使送了杏仁酪來,他忙接了送到她麵前,小聲說:“娘子請。”

她翻過一頁紙,唰地一聲響,沒有理他。

後來案上燃著的濃梅香燒完了,女使要來伺候,他接過火折子擺手讓人退下,親自點了斜插進扁舟一葉的香案上。自己一手支著下頜,一手往她的方向扇了扇,討好地問:“娘子聞一聞,這香品怎麼樣?”

肅柔的視線從書本上方投過去,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王爺去書房呆著吧,等中晌用飯,我再讓人去請你。”

可他不答應,“去書房做什麼呢,也看書嗎?我現在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因為我有心事。”

還有心事呢,是覺得賬沒算夠嗎?

肅柔對邊上侍立的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們都退下,自己合上書問:“王爺是不是覺得我處事不公?我告訴你,我這回已經很克製了,要不是婚期太近不能更改,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

他有些絕望,不死心地問:“就因為我太喜歡你,為了娶你動用了一點小心思,所以你不能原諒我?”

肅柔不愛聽他模糊重點的那些話,“動用了一點小心思?你這是動用小心思嗎,連祖母都被你騙進去了!”

他噎了口,半晌道:“等回門那日我會向祖母陳情,懇請祖母原諒的。可是娘子,也請你相信我,但凡

我有半點辦法,絕不會驚動官家。我隻是希望你能慢慢接受我,若我不顧你的感受,何必繞這個圈子,當朝請求官家賜婚,不是更省事嗎。”

肅柔哼了一聲,“所以這樣已經是賞了張家臉麵了嗎?弄出個言官諫言,嚇得金翟宴上沒有一家敢向我提親,都是你乾的好事!”

一家女百家求,她沒有機會經曆那種輝煌了,將來老了也說不響嘴,不能告訴孫女,“當年你祖父是與人搶破了頭,才娶到祖母的”。可能到了他嘴裡,更會變成“由頭至尾隻有我一人向你祖母提親,然後你祖母就嫁了我”……想起來好窩囊。一個女孩子最寶貴的時間就這麼結束了,回首望望,待字淒涼,即便在金翟宴上露了麵,也都是枉然。

這一切是誰促成的?就是眼前這人!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意難平,心不甘。

他卻還在計較細節,“那個言官不是我安排的,大丈夫敢作敢當,我沒做過的事,是不會承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