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2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529 字 3個月前

也有人說不成,“他和嗣王是連襟,萬一查到咱們頭上,事就大了。”

還有人哈哈大笑,“沒了根,哪裡算得連襟,嗣王什麼人物,和他論親戚?”

陳盎嚇得魂飛魄散,單是聽他們議論,兩股就隱隱生涼了。

可惜他走不快,就像小時候戲弄抓進罐子裡的螞蟻,用儘力氣,也還是在這些人的手掌心裡。

終於有人不耐煩了,“趕緊處置了,去喝兩杯。”

然後就聽見棍棒破空的聲響,“呼”地一聲,砸在了他的後脖頸上。

一陣劇痛——很短暫的一陣痛,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到家了,有人正拿濕手巾擦他臉上血跡,家裡女眷哭得興起,尚柔的嗓音尤其高亢,分不清她是在哭還是在喊,吵吵嚷嚷說:“官人,你這是怎麼了……到底是誰這麼狠心,把人打得這個模樣……”

陳侯怒不可遏,“報官,快報官!”

廊子上腳步聲急促去遠了,陳盎雙眼腫脹,徹底睜不開了,奇怪得很,除了頭痛欲裂,感覺不到彆的不適。

人像被捆綁住了,隻覺沉重,掙脫不出來,也說不出話,隻好長吟一聲,讓他們知道他已經醒了。

眾人一愣,忙說好了好了,人總算活過來了。原本以為他今晚可能難逃一劫的,畢竟被抬回來的時候簡直血葫蘆似的,已經沒了人形了。既然能清醒,身上的傷養養就好,至多這陣子不外出了,放任他在外野了那麼久,收收性子也不是壞事。

陳夫人忙來問大夫:“你看傷勢如何?修養多久能夠痊愈?快開方子,好叫人立刻去抓藥。”

大夫臉上的神情卻有些複雜,沉默了半晌才道:“抓藥不忙,既然公子已經醒了,先容我問他兩句話。”邊說邊握住了陳盎的手,趨身道,“公子若能聽見我的話,就動動手指。”

眾人緊張地盯著那隻手,可惜等了半晌,毫無反應。

大夫又將手壓在他的腿上,“公子再動動腿,不必多用力,隻要動一下就好。”

遺憾的是連腿也毫無動靜,眾人一時麵麵相覷,陳侯惶然追問:“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受了重傷手腳無力,或者養兩日恢複些元氣就好了?”

那大夫無言地望了陳侯一眼,又探手把脈,半晌叫了聲侯爺,“令公子這傷勢,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陳夫人白了臉,追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夫不妨明說了吧。”

那大夫隻好把自己的疑慮和盤托出,斟酌了下道:“公子身上這些傷看著嚴重,其實大抵是皮外傷,骨骼雖有錯位,但不會傷及性命,也不會累及以後行動。小人仔細查驗了一番,其實最要緊的,是頸骨受了重創,以至於公子頸項以下沒了知覺……”

沒了知覺,那可不是好事。尚柔的眼淚凝固在眼眶裡,聽那大夫解釋,一字一句聽得仔細。當大夫說劇痛或許能夠喚醒他的知覺時,她轉身從案上取來了一把剪子,向陳侯呈敬了下,“父親,試試吧。”

陳侯雖然平時常教訓陳盎,但打心裡來說,還是溺愛這個兒子的。這明晃晃的剪子送到麵前,他不敢下手,也不敢去接。尚柔又望了望婆母,陳夫人早哭得淚人一樣,哪裡能去驗證。兩個小姑年紀小,更輪不著她們,算來算去隻有自己動手。

按捺住心頭的激動上前,打量那鼻青臉腫的五官,隱約還能窺出一點陳盎的影子。她舉著剪子,輕輕在他手臂上刺了下,結果當然是毫無反應。

大夫在邊上鼓勁,說:“少夫人不妨用力些,就是要他吃痛,才能試出究竟有沒有知覺。”

尚柔握緊剪子,這回使勁紮了下去,她能夠感覺到尖利的頂端刺穿皮膚,深深紮進了他肉裡。她有些慌,抬眼看他,他還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放聲大哭起來,說不清楚是難過還是高興,眼淚大顆大顆滴落,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一時屋子裡哭聲四起,簡直像死了人一樣。陳夫人掩麵,“我的兒……我的兒,怎麼成了這樣!好好的,難道下半輩子就要癱在床上了嗎!”

陳侯睜著一雙猩紅的淚眼,上去追問大夫,“還能不能醫好?隻要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也要醫好他啊,大夫!”

當然醫者父母心,斷不會把話說得太死,大夫道:“再調理調理吧,眼下看來是傷了頸骨,將養一段時間試試針灸正骨的法子,或許還有恢複知覺的希望。隻是不敢打保票,小人醫術不精,侯爺可以另請高明替公子看看,萬一有彆的辦法,也是造化。”然後便研墨開方子,暫且隻能開些舒經活絡,活血化瘀的藥,複又交代兩聲,就拱手告辭了。

陳侯失魂落魄,看看痛哭的家眷,又看看床上躺著的兒子,心裡恨出血來。

“說過多少遍了,少出入那些風月場所,在家多多讀書,考取個功名,但凡聽我一句勸,也不會落得今天這樣下場!”

陳夫人是個半點容不得丈夫責怪兒子的,帶著嗚咽的哭腔立時反駁:“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個?快想辦法請得宋提領來給他診治吧!”

陳侯因她慈母多敗兒,早就不滿得很了,見她還聲高,愈發氣不打一處來,“都是你慣的!慣子如殺子,他有今日,你功不可沒!”

陳夫人自然不願意領受丈夫的責備,怒氣也有方向轉嫁,憤懣看了尚柔一眼道:“他做什麼經常流連在外不回家,還不是因為家裡沒人關心他嗎!人說妻賢夫禍少,澄川是沒這個命,娶得一位體貼入微的妻子……整天在家扮什麼高門千金,半點不懂得討丈夫喜歡,他不往外跑,難道在家焐那塊冷冰冰的石頭嗎!”一麵撲在陳盎床邊嚎啕,“我的哥兒,是誰害了你,爹爹和阿娘一定將那夥賊人碎屍萬段,給你報仇……”

那廂報官的家仆很快帶回了縣衙的人,陳侯忙迎出去商議案子去了,外麵廊上葉嬤嬤進來回稟,說:“安哥兒想是知道父親遇險了,在房裡哭得哄都哄不住,大娘子快瞧瞧去吧。”

尚柔哦了聲,抹淚對婆母道:“母親費心照看官人,我先去看看則安。”

陳夫人連頭都沒回,尚柔也不等她應允,提裙邁出了門檻。

夜很深了,空氣裡夾帶著涼意,讓人神清氣爽。巨大的圓月亮照得天地間亮如白晝,她偏過頭看自己投在花牆上的影子,原來側影也曼妙,腰肢也柔軟,自己明明還年輕,為什麼之前活得沒有半點人樣?

回到房裡,安哥兒睡得很安穩,是葉嬤嬤有心借著孩子,把她從那片兵荒馬亂裡摘出來的。

她站在搖籃前看著孩子天真的睡顏,看了半晌,方踱回自己的內寢。這裡沒有外人,隻有祝媽媽和葉嬤嬤,她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笑道:“他不能再往我臉上抹黑,將來也不能禍害孩子的前程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