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1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033 字 3個月前

一般嫁出門的姑娘,比在閨中時候更有話語權,肅柔這麼一說,連元氏都覺得有理,終於硬氣了一回,寒著臉道:“親家夫人,我們二娘子說得有道理,若是府上覺得兒子臥了床,兒媳婦留著多餘了,也用不著扣大帽子,我們張家雖不像貴府上有爵位,但女兒和外孫還是養得活的。隻要侯夫人一句話,我們即刻就帶人回去,絕不再叨擾府上。”

眼見著雙方要一拍兩散,陳侯那兩房妾室忙來打圓場,賠笑道:“王妃和親家夫人千萬不要動怒,我們女君是因著公子遭遇意外,心情煩悶,難免發兩句牢騷,還請王妃與親家夫人擔待。眼下這時候,家裡正一團亂,若是少夫人再帶著哥兒回了娘家,外頭愈發要議論了。到底少夫人與公子多年夫妻,雖平時有些小口角,夫妻情分還是有的。如今要是果真走了,正應了那句大難臨頭各自飛,於少夫人的名聲也沒有益處。”

那廂妾室從中調停,鬨得陳夫人十分沒臉。她本來心裡就不舒服,想找尚柔撒撒氣,給她娘家人一點臉色看,甚至逼著張二娘子讓嗣王去找瞿大尹,卻沒曾想張家忽然強硬起來,倒是一點委屈都受不得了。

想來想去,無外乎應了一句牆倒眾人推,越想心裡越憋屈,抽出帕子掖了掖淚,偏過身子道:“罷了、罷了,怪我們澄川自己不修德行,如今重傷在床上,外人欺淩嘲笑不算,連自己人也有意淩逼起來。”

尚柔大皺其眉,涼聲道:“今日我阿娘和兩位妹妹原是來瞧官人的,母親以禮待客,哪裡來這麼多的閒話?現在反過來又怪彆人淩逼……哪個淩逼母親了,母親說話可要公道些。”

結果陳夫人對著元氏道:“親家夫人可聽見了?我先前對這媳婦是半點沒有怨怪的,知道澄川不長進,讓她受了委屈,我總是格外護著她,從來不說她一句不好。現如今呢,是我說一句,她要頂撞上三句,哪裡還有半點做兒媳的忍讓。我今日就是要親家夫人和王妃瞧一瞧,咱們家眼下到底亂成了什麼樣,親家夫人也不要一徑袒護女兒,孩子有不足之處,訓誡上兩句,也是你治家有方的道理。”

元氏已經很不滿意女兒的半生都毀在了這個家,還要聽她婆母的歪理,當即氣得七竅生煙。怪隻怪自己嘴笨,不懂得回敬,隻好拉長著臉,憤懣地調開了視線。

肅柔現在算是明白了尚柔的水深火熱,遇見這樣的婆母,哪裡還有什麼公道可言。今日話趕話的說到這裡了,索性掰扯個痛快,便道:“侯府上事,原不該我這外人插嘴,但見我長姐實在委屈,我少不得要得罪夫人了。我有幾句話,說出來不大好聽,先請夫人擔待,夫人不曾管教好兒子,讓我長姐來填了這個窟窿,人說亡羊補牢未為晚矣,夫人應當和我長姐齊心拉姐夫走正途才對,可惜夫人沒有。我也瞧得出來,姐夫對我長姐沒有結發的情義,否則上回盼兒一死,不會叫囂著要拿我長姐報官。可著滿上京去問,沒有哪家小婦淩駕於正室夫人之上的,偏貴府上就是,既然如此,你家何不將通房明媒正娶,也免得連累一位正派的貴女。姐夫有今日,不是我長姐的錯,是他品行不端,侯爺和夫人溺愛過甚所致,他這一出事,不光害了他自己,也害了我長姐一輩子。我還是那句話,夫人若是想維持這個家,就請善待我長姐,保留侯府的體麵。若是存心想毀了這門婚,那更簡單了,代姐夫寫下放妻書,讓我長姐回娘家。反正自有那些羨慕侯府尊榮,急著給令公子做填房的,不在乎令公子是躺著還是站著,隻等侯爵夫人給她們下聘。”

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陳夫人這種人,若不去直指麵門點醒她,她往後且要陰陽怪氣給尚柔氣受呢。現在醜話放敞亮了說,張家不吃她顛倒黑白的這一套,往後也不必逮著機會就告狀,是非曲直,張家人心裡有數。換句話說,尚柔往後想在陳家橫著走,她侯爵夫人也得忍著,忍不了就替兒子休妻,大可看看將來是尚柔過得更好,還是她那個廢人兒子過得更好。

尚柔向肅柔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自己有時候嘴笨,又指望不上母親給她出頭,好些時候話語上落了下風,光是心裡著急,嘴上說不出來。這會兒好了,有了肅柔,她脾氣剛毅,也有對付陳夫人的好口才,把她心裡那點憋屈全說了出來。現在隻等陳夫人答複,但凡她流露出一點不挽留的姿態,自己二話不說就去收拾細軟帶著安哥兒離開陳家。就算將來不嫁人,守著兒子過一輩子,也比在陳家受那沒完沒了的醃臢氣強。

果真陳夫人給說愣了,話也堵住了喉嚨,吐又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憋得一張臉五顏六色。

泄憤的抱怨,畢竟隻圖一時暢快,張家不吃素,再也不願意委曲求全了,就因為澄川成了那樣,她們也動了一拍兩散的心思,自己要是再不依不饒,可果真要家敗人癱了。

服軟的話說不出口,陳夫人起身進內寢,又哭她兒子去了,剩下兩個妾侍訕訕,對張家人道:“還是一家子,牙齒磕著舌頭難免的,彆往心裡去……”

元氏和肅柔、寄柔站起身來,不過寥寥一笑,“該說的都說透了,大家心裡好有數。”

尚柔也沒跟娘家人回去,把她們送到門上,肅柔邁出門檻後又叮囑了一句:“長姐隻管安心,要是有什麼變故,就派人來嗣王府傳口信。”

尚柔頷首,深深隱藏在眼睛裡的愁悶不見了,反倒煥發出一種破繭重生的活力來,握了握肅柔的手道:“你放心,我不再是任人揉搓的軟柿子了,剛才你那幾句話,讓我婆母明白了張家的立場,往後再也不敢給我小鞋穿了。”

肅柔笑了笑,說那就好,複又回身托付伯母和寄柔,讓她們回去代為問候長輩們。自己近日有些忙,抽不出空來,等過幾日綿綿備嫁,一定回去給她添妝奩。

兩下裡道了彆,方各自登車返回府邸,到了西雞兒巷,見溫國公府正大肆籌備嫁妝,鄂王府迎娶近在眼前了,不由感慨,日子過起來真是好快。

待車輦停穩,門上候著的婆子上來接引,進了園子才發現已經到了午飯時候。今日赫連頌當真出城辦事去了,肅柔一個人簡單應付了一頓,下半晌就在廊亭裡查閱賬目,重新劃分府中那些女使婆子的分內。

其實要說細微處,確實有很多不足,本想大刀闊斧整治,又覺得弄得人心惶惶不太好。先前處置過幾個婆子,那些當著虛職的有了前車之鑒,自然也警醒起來,知道攬活兒忙碌了。既然如此就接著觀察兩日,實在不成就,再開發不遲。

當然當家做主,瑣事很多,那些顯貴高門的婚喪嫁娶事宜,一應不能慢待,轉眼就有兩宗,宰相孫延年家生了孫子、太常寺卿家後日娶媳婦,肅柔一樁一樁安排,並不需要假他人之手。

這讓袖手旁觀的烏嬤嬤有些不舒坦了,後來幾日讓人盯著上房的一舉一動,本以為年輕姑娘總有顧全不上的地方,屆時還有自己張羅周全的餘地,誰知等了半晌,樣樣都在考量之中,越是如此,越讓烏嬤嬤生出一點無力的彷徨來。

忙慣了的人,一時閒下來,就愛胡思亂想。她聽說王妃找賬房訓話了,賬房先生出來的時候冷汗淋漓,三魂被抽了兩魂半,過門檻的時候險些摔一跤,也不知究竟哪裡出了錯漏。

既然有錯漏,想必王妃會命人來傳自己問話的,她準備了好些應對的說辭,可是奇怪,又等了兩日,上房也沒有打發人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像被排除在了王府之外,真正成了多餘的人,以後再也沒有什麼需要她來料理的了,她在這府裡,還能做些什麼?

果然,以前在她手底下任職的婆子仆婦們,自此也不怎麼敬畏她了,一旦她巡視後院,吩咐她們辦事的時候,她們就笑著搪塞:“郎主和王妃孝敬嬤嬤,讓嬤嬤好生歇歇,嬤嬤怎麼又自己忙起來!我們拿著府裡給的俸祿,自會好好辦事的,再說都伺候這麼久了,又不是頭一天進府,難道還要勞煩嬤嬤處處指點嗎?”

烏嬤嬤從沒受過這樣的不恭,怒道:“我在這府裡當了十二年管事,你們一個個還是我雇進府裡的,怎麼?現在巴結上了當家主母,學會拿話來排揎我了?”

那些婆子手上忙碌,嘴上還要敷衍:“烏嬤嬤這是哪裡的話,我們自然記著您的好處呢,您是郎主乳母,這家裡頭除了郎主和王妃,數您最大,我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和您叫板不是!”說著搬起笸籮從她身旁經過,一麵道,“嬤嬤快彆站在這裡了,人來人往的,沒的撞著您。我們還有活兒要乾,沒法子陪您說話,您且去後廊上坐一會兒,等我們忙完了,再來聽您訓話,成不成?”仿佛她是個上了年紀,腦子不怎麼好使的老太婆,已經到了讓人哄著,才能安生一會兒的地步。

烏嬤嬤氣得臉色發青,一直陪同在左右的夏婆子隻好出言安慰她:“您老何必和她們一般見識,都是些拿錢辦事的人,為著保住飯碗,自然向王妃那頭倒戈。畢竟現在掌家的是王妃,腰杆子挺不直的人,有奶就是娘,您老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是大勢已去,自己不中用了嗎?烏嬤嬤的滿腔憤懣終於泄了一半,無奈地說:“還是因為郎主向著王妃啊,那些人是屬狗的,鼻子最靈,嗅出一點風向來,就忙著給人做孫子去了。”

“可不是。”夏婆子攙著她,慢慢走回她自己的小院,邊走邊道,“不過郎主還是敬重嬤嬤的,畢竟嬤嬤奶大了他,要論撫養的時間,嬤嬤比隴右的王妃還要長呢,郎主心裡能不明白嗎。隻是眼下成了親,不似以前了,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就算是嫡親的親娘,有了媳婦也得往後稍稍,嬤嬤看開些就好。”

烏嬤嬤瞥了夏婆子一眼,歎息道:“你生的都是女兒,倒不必經受這樣的苦,還是你福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