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2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156 字 3個月前

烏嬤嬤氣白了臉,“你可小心你的嘴,既是王爺子嗣,什麼妾生妾養,你這是羞辱誰呢?”

付嬤嬤道:“我平常不是個願意和人理論的,在張家侍奉多年,家下主就是主,奴就是奴,尊卑分明得很,不想跟著我們娘子到了嗣王府上,真真開了眼界,一個奶媽子掌家,真把自己當奶奶神,對著新婦指桑罵槐諸多刁難,莫說一個下人,一個下賤乳母,就是正經武康王妃,也不見得這樣為難媳婦。你可是上京的油吃多了,蒙了心竅,還是心裡拿自己當隴右王妃,在這裡擺足婆母的款兒,過乾癮?我告訴你,我們娘子敬重你,拉不下麵子教訓你,我卻不管你是哪路神仙。既受府裡供養,就好生過你的日子,有個為奴為婢的樣兒。須知大家都是下人,誰也不比誰金貴,兩下裡相安無事最好,但你要是存心為難我家娘子,我可不管你是誰的乳娘,到時候大家撕破了臉,到王爺跟前請王爺評斷,我竟不信,一個乳娘,能比自己的枕邊人更重要。”

付嬤嬤終究是有了些道行的,說起話來毫不留情麵,把一眾陪房這些日子的憋屈,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

烏嬤嬤乾瞪眼,她來上京這麼久,主持著王府中家務,從來沒受過這樣指著鼻子的唾罵,當即氣得險些厥過去,抬手指向付嬤嬤道:“好啊,這王府如今改了姓,竟輪到一個外人來罵我了。”

一旁的蕉月冷冷道:“嬤嬤這話不對,誰是外人?我們娘子是王府當家的主母,我們是伺候娘子的人,哪一個是外人,還請嬤嬤指出來。”

她們唇槍舌戰,嚇得那個稱炭的婆子幾乎縮成一粒棗核,畏懼著、戰戰兢兢著,拽了拽烏嬤嬤的衣裳道:“嬤嬤,你不是要炭嗎,咱們這就去稱,何必在上房討嫌呢。”

烏嬤嬤不依,甩手道:“這是我奶兒子的府邸,郎主喝我的奶長大,誰是外人,還要我說明白嗎?”

結綠不常出頭冒尖,也從不和人嗆話,但聽了烏嬤嬤這話也忍不住嘲訕,“嬤嬤還是消消火吧,你雖奶過王爺,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王爺又不吃你的奶,你非要和上房爭個長短,真不知存的什麼心。”

這回烏嬤嬤徹底噎住了,她沒想到這幾個小小的陪房,敢這樣拿話來擠兌她。她想處置她們,可惜上頭有王妃,這府裡上下如今都捏在了人家手裡,自己果真是繳了權,什麼都不剩了,所以連那些粗使的婆子,也敢來和她叫板。

肅柔站在那裡聽了半晌,見烏嬤嬤的勢頭被打壓下去了,也有些意興闌珊,轉頭吩咐雀藍:“顏娘沒有過冬的衣裳,把我新做的那兩套先給她送過去,等雪停了叫人過橫汾院量尺寸,儘快做出來好換洗。還有炭,她一個人能用多少,儘著她用就是了,為這種事不值當費口舌。”說完望向烏嬤嬤,心平氣和道,“我看稚娘是個本分人,恐怕她都沒有那麼多怨言,嬤嬤火氣衝天,著實是給她樹敵了。我知道你關心稚娘,唯恐她被人刻薄,這樣吧,你往後就在她跟前照應,萬一底下人哪裡虧待了她,有你在,也好及時替她主持公道。”

可這麼一來烏嬤嬤又彆扭了,畢竟稚娘是妾室,讓她一個王爺乳母到她院裡伺候,自己還是有些放不下身段的。不過不願歸不願,不妨礙她為稚娘撐腰,便道:“我受隴右王爺和王妃托付,隻照應郎主一人,這回是瞧顏娘懷了王爺的骨肉,才格外關照她,王妃不必忙著打發我。”

“既然受命照應官人,那麼對官人的骨肉,自然也是義不容辭。將來孩子落地,就全權托付嬤嬤吧,一客不煩二主,我看也甚好。”肅柔慢慢說完,滿帶深意地一笑,忽然發覺站在外麵半天有些冷了,便不再囉嗦,轉身返回了屋裡。

一場拉扯就這樣結束了,說不清烏嬤嬤是獲勝還是慘敗,反正她後來又氣哼哼去了,雖然在上房口頭上沒占到便宜,但稚娘那裡的吃穿用度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滿足。

結綠掖著兩手歎息:“這烏嬤嬤替西邊院兒裡搶吃搶喝,顏娘雖沒出頭,最後受益的全是她,想起來就不服。娘子做什麼要把自己新做的衣裳給她,隨意從哪個女使那裡踅摸兩件來送去就行了,憑她也配穿娘子的衣裳!”

付嬤嬤卻道:“鬨起來了,就有人往外傳,兩件衣裳不值什麼,娘子掙了賢惠大度的名聲才最要緊。”

肅柔淡然笑了笑,其實賢惠大度的名聲對她來說不重要,上回赫連頌回來說,隴右的公公身體很不好,隴右向來是內外必爭之地,人心也從來沒有沉澱,不早些回去,大局不穩固,萬一根基出了閃失,那麼他這個質子在上京便岌岌可危了。

至於稚娘……原名應當也不叫稚娘,肅柔不知道她叫什麼,隻是覺得讓她充當了妾室這個角色,多少有些對不起她。赫連頌曾說起過她的來曆,以前的稚娘是暗哨也是死士,隴右有這樣的哨戶,世代為護主而生,這種人必須活過四十歲,才能卸職回家生兒育女。稚娘呢,在上京多年,有了相愛的人,如果不得準許,一對有情人就得再等二十年才能在一起。如今這樣的安排也算雙贏,雖然不能與丈夫光明正大示人,但暗中往來不是難事。

再者說,他們一家三口終會有離開上京的一日,也許多年後官家信任隴右,再也不需要扣留質子,自己也會帶著孩子往來隴右與上京之間,到那時嗣王府便不用存在了。赫連經緯娶的是關外女子,赫連頌娶的卻是上京姑娘,若十年後官家還是對隴右心存懷疑,屆時就算把嫡子送來,有張家庇佑著,總比赫連頌當年強一些。

唉,心思紛亂,這段時間考慮得太多,著實累人。今日下雪,難得這樣的機會,想了想轉身從案上取過一支筆來,蓬鬆的羊毫正可以用來掃雪,吩咐了蕉月一聲:“取隻玉碗來。”

蕉月依言捧著白玉碗到了她跟前,問:“娘子要這個做什麼?”

肅柔說製香,“有一味香,須用頭茬梅蕊上的雪做引子,一年之中隻有一次,可不能錯過好時機。”

蕉月恍然大悟,“雪中春信?”

肅柔嗯了聲,披上鬥篷便往園子裡去了。

嗣王府的花園,真是個奇特的地方,赫連頌喜歡收集奇花異草,並且這裡的風水似乎很養這些植被,連當初用來負荊請罪的仙人掌,都是園中自己長的,那麼老大一棵,過冬用稻草披蓋起來保暖,到了開春可以繼續茁壯成長。園子的東南角,那棵梅樹更是開得熱鬨,枝丫嶙峋,構建出一種枯朽和豔麗奇異碰撞的美,走到樹下,仰首就能聞見清幽的香氣。

肅柔一手舉起碗,一手舉筆小心翼翼掃下梅心那一小簇雪,感慨著:“雪裡已知春信至……等熬過這漫漫嚴冬,春天就在不遠了。”

雪上沾染了梅蕊的花粉,放回室內很快融化成花露,結綠和雀藍已經將需要的幾味香料碾成了粉,肅柔襻起袖子,在和香盤中一層香料、一層花露地調和。因線香乾得更快,用唧筒一支支壓製好,放在爐邊烘烤,那氤氳香氣隨著水分蒸發,逐漸升騰飄散起來,很快彌漫了整間屋子。

忙了幾個時辰,轉眼已經晌午了,廚上搬來食桌,倒有好幾個菜色。她三心二意地,隨便用了兩口,就吩咐下次一切從簡。待吃完剛要睡下,外麵有婆子進來通傳,說滎陽侯府少夫人打發人來報信,張府上老太君染病臥床了,問王妃可要回去探望探望。

肅柔一聽,那點瞌睡立刻就嚇沒了,忙進內寢換了身衣裳急匆匆出了門。好在兩家距離不遠,隻是礙於大雪路滑,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家。進了園子直入內寢,打眼見幾個姐妹都在,正圍在榻前,伺候太夫人吃藥。

老太太聽見腳步聲抬眼,看她冒雪進門不由笑起來,“不過是偶感風寒,竟把你們都驚動了。瞧瞧,我好著呢,哪裡就病死了。”

肅柔見祖母臉上雖有些病氣,但精神不算壞,懸著的心才放下,撫胸道:“祖母一向健朗,平時也沒個小病小災,忽然說病了,我們哪有不著急的道理。”一麵問至柔,“請了哪位大夫來瞧病?”

至柔道:“伯父去請了宋提領,宋提領說沒什麼大礙,就是忽然變天,祖母受了風寒,吃兩劑發汗的藥就好了。”

肅柔頷首,正要說話,忽然外麵傳來好大的動靜,綿綿那件鑲著孔雀金絲的鬥篷,摩擦起來聲如破冰。人還沒到內寢,嗚咽聲就先到了,嘴裡喊著外祖母,一頭撲到了太夫人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