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2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713 字 3個月前

“快……快給二娘子準備一盞杏酪來!”淩氏臨時抱佛腳似的張羅,複又問晴柔,“黎郎子怎麼沒一道來呀?”

晴柔說:“不是快要殿試了嗎,官家親自出題,好與不好全看這回,他在家讀書呢。”

太夫人聞言蹙起了眉,“咱們家做王爺的郎子都回來拜年了,這位黎郎子將來怕是要做上宰相,才對得起他今日這番用功。”

邊上正和連襟們對坐喝茶的赫連頌聽見祖母提及他,立刻堆起了討乖的笑。

陪妻子回家拜年,這是頂要緊的一件事,尤其成婚頭一個新年,萬萬不可馬虎。這黎舒安也不知究竟有多忙,要是論朝中重壓,嗣王返回隴右的決議,官家到現在都沒鬆口,難道因為這個,就能讓妻子一個人回娘家拜年嗎?絕對不能!

再說這樣闔家團圓的日子,每個郎子都必定會出席,遠在泉州的人也要回來在丈人爹跟前討好露臉。當初王家可是差點相準了肅柔的,王攀還在楊樓遙遙對肅柔行過禮,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著。因此今日對幾個連襟格外友好,喊上宋明池和蘇潤清,帶著王攀一連喝了五六盞茶,灌得滿肚子水。大家熱鬨地測一測明年的試題,再展望一下海疆海運,可說相談甚歡,也看緊了王攀。

所以他實在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做事永遠刀切豆腐兩麵光。之前太夫人和潘夫人因他外麵養外宅的事,恨不得打斷他的腿,後來經他一番討好,路遠迢迢還不忘給長輩們背回上好的皮子,如此這般溫情體恤,終於再次擺脫了人人喊打的命運,重新在長輩麵前贏得了一席之地。

赫連頌誌得意滿,晴柔則很尷尬,支吾著說:“他不來就不來吧,反正少他一個,也沒什麼妨礙。”

太夫人嘴上不說,心下卻有數,婚前黎舒安就不願意往嶽家跑,這點早就令她很不滿意了。原本以為婚後總會有改善的,誰知連拜年都缺席,真不知道這人是天生清高,還是看不上張家。

瞧瞧晴柔,以前在閨中時候養得好好的,如今不知怎麼像棵蔫了的菜,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病氣。但礙於眼下人都在,不能細問,等背人的時候還是叮囑肅柔:“你那三妹妹,你看顧著點兒。她怪可憐的,親娘做不了主,嫡母又不拿她當回事,怎麼才出閣一個多月就形銷骨立起來,我瞧著實在不放心。”

肅柔當然知道其中內情,隻是暫且不能告訴祖母,含糊應道:“回頭我去問問,興許是過不慣黎府上的日子,到底剛過門,也要容她些時候。”

晴柔的身子也確實有些弱,陪坐太久臉色就不大好了。後來上房眾人開桌抹紙牌,尚柔又要哄則安睡午覺,隻有肅柔閒著,便起身招呼晴柔,說送她回房去歇息。

走在園子裡,四下無人,肅柔道:“你說要瞞著祖母,可祖母已經看出來了,黎郎子拜年都不露麵,如此不知事,怎麼少尹夫人也不提點提點?”

晴柔垂眼看著地上的青磚,有氣無力道:“他慣會充耳不聞,他爹娘也拿他沒辦法。”

肅柔很納罕,“這都一個多月了,你們還沒有……”

晴柔點了點頭,“我睡臥房,他睡書房,井水不犯河水,平時也沒什麼往來。”

肅柔簡直被氣笑了,“大費周章娶親,就是為了給人氣受?他倒是不在乎將來怎麼樣,真是好癡情的種子。”

晴柔聽她說什麼癡情種,遲疑看了她一眼,“二姐姐可是聽說了什麼?”

肅柔無奈道:“你們婚前,我曾托介然打聽過黎舒安這個人,不管是學裡還是親朋好友,都說他為人正派沒什麼不足,現在想想,原來打聽錯了方向。正好我前兩日赴樞密使長孫的滿月宴,席間遇見了金都漕的夫人,她與中行郎中家沾著親,從她口中得知,當初黎郎子和俞家四娘感情甚篤,真就好得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地步。後來俞四娘子墜馬而死,黎舒安曾經在俞家發誓終身不娶,俞家大受感動,還因此認了乾親……”說著愈發悵惘,“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蹚這趟渾水,如今這窩囊氣是不受也得受著,和活人還能爭一爭,和死了的,你拿什麼爭?”

晴柔聽完卻鬆了口氣,“也好……坐實了也好,他果真是放不下前頭的未婚妻……二姐姐,我不是沒有爭取過,為了拉攏他,我厚著臉皮去親近他,最後不過換來一句自取其辱。就因為這句話,我病了大半個月,病中他也沒有關心過我,到今日果然印證了先前的猜測,看來這樁婚事是徹底砸了。”

“那你什麼打算?”肅柔問,“就這樣扛著,扛一輩子嗎?”

晴柔臉上流露出無邊的悲傷來,“我還能怎麼樣呢,心裡萬分不甘,可是沒有退路。但凡我有一點辦法,就是爬,也要爬出黎家。”

肅柔忽然停下了步子,灼灼望著她道:“你可想好了?隻要有辦法,就離開黎家?”

晴柔被她忽來的嚴肅弄得一怔,看著那雙眼睛不由點頭,“我在黎家,多留一日就多受一日的煎熬……可若是和離,又怕有損名聲。眼下這世道,總是先來苛責女人,不知坊間又會怎樣議論我。”

肅柔道:“和離必定傷筋動骨,就算兩家好聚好散,到了彆人嘴裡也不中聽,所以要你先想清楚。若是打定了主意,那咱們就得先發製人,拿捏住輿情,讓上京人人同情你。隻有這樣才能保全你的名聲,將來再行婚嫁,也不用太過屈就。”

晴柔那雙暗淡的眸子,在聽了這番話後陡然亮起來,“果真有辦法全身而退嗎?我就是怕……怕……”

怕什麼,她說不出來,其實不說肅柔也明白,她顧忌得太多,不到最後關頭,下不了決心。

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給她找條備選的出路,肅柔道:“這件事,我想著還是要告訴祖母,叔父和嬸嬸不給你做主,祖母不會坐視不理。咱們家兄弟姐妹,大多已經定了親,頡之和劉節使家也隻等過禮了,現今隻剩映柔和成之,若你和離,對他們的婚事多少會有些影響,但隻要輿情在咱們這頭,加上祖母這些年積攢的口碑和人脈,可以將這點不足減輕到最低,你不必顧忌。我今日和你說這些,沒有讓你和離的意思,隻是將利害分析給你聽,有朝一日若你想下定決心,不必瞻前顧後。”頓了頓又問,“過完了年,你婆母什麼時候去涼州?”

晴柔道:“據說是三月裡,她有喘症,得等天氣暖和些再動身。”

肅柔道:“若是要做決斷,必須趕在你婆母沒有離京的時候,才能速戰速決,不耽誤工夫。”

晴柔費力地消化她這番話,想了半晌道:“二姐姐究竟有什麼主意,何不現在就告訴我?”

其實計劃一點都不複雜,隻要配合得好就行,肅柔道:“官宦門戶,最要緊是名聲,若是哪家有頭臉的人家發生兒媳尋短見的事,則轉眼整個上京人儘皆知,這事就算想瞞,也有人尋根究底。屆時挑個入夜時分,外麵不喧嘩的時候,儘量把動靜鬨起來,然後打發人往我府上和張宅報信,後麵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交給我來處置。隻是……”她謹慎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人人同情的日子也不好過,難免傷自尊。不過黎舒安那樣對你,不怪咱們以眼還眼,免得將來再有其他不知情的姑娘重蹈你的覆轍,也算做了一樁好事。”

晴柔聽完很震驚,愣了半晌,幾乎要哭出來,“這……可行嗎?”

肅柔點了點頭,“要讓上京人人知道黎家坑了你,讓人人知道你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若是兩家商談著和離,那才正中黎家下懷,你吃一輩子啞巴虧,替黎舒安遮掩。我仔細想了想,你們沒圓房的事,總不好見人就解釋,不如借著這個勢頭宣揚起來,娘家人也好正大光明替你撐腰,向黎家討要公道。”

可在晴柔簡單穩妥的人生中,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巨大籌謀,她感到惶駭之餘,終於也有了狂浪滔天裡抓住浮木的慶幸,顫聲問:“二姐姐,我爹爹和嫡母,真的願意為我出頭嗎?”

肅柔道:“所以要讓人先來通傳我,我自會責問黎家。後頭叔父和嬸嬸到了,就不能大事化小,加上還有祖母給你做主,你彆怕,將來就是再壞,也壞不過爛在黎家。”

晴柔連連說好,哭道:“多謝二姐姐,為了我的事,操了這麼多心。”

肅柔抬手替她掖掖淚,“我們是至親姐妹,哪裡用得著說這麼見外的話。我想長姐至少還有個則安,你又沒有一兒半女,何必在黎家守活寡!不過我出的這個主意,還需你自己掂量,反正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彆一味哭,哭是最沒用的。”

晴柔這才漸漸冷靜下來,想起大正月裡不該這樣傷情,便又換了個笑臉,攜了肅柔道:“我已經很久沒碰十二先生了,今日有興致,二姐姐走吧,我給你點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