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2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276 字 3個月前

反正遇見了挫折,不必像無頭蒼蠅似的亂撞,自己先冷靜下來預備退路,隻要有了退路,心裡就有底,不會讓彆人左右,也不必被人牽著鼻子團團轉。

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也不願意事情發展到那一步。太夫人道:“我料介然不是那樣的人,雖說稚娘那事他辦得不地道,但除卻這個,倒也沒有令人詬病的地方。橫豎先彆擔心,且再看看,萬一他沒有打算依著官家行事,那咱們現在的眼淚,豈不是白掉了?”

肅柔點了點頭,但話雖這樣說,心裡的隱憂總是不能減免。畢竟不是一般二般的小事,妻子和前程甚至性命相比,孰輕孰重,擱在大多數男人身上,幾乎是不用考慮的。

後來祖孫倆便有意繞開這個話題,太夫人說起了晴柔和荀正的婚事,原說日後成婚,宅子和女使婆子由張家提供,畢竟荀三郎離鄉背井,常年在軍中住著,品階又不高,怕憑借他的俸祿,要安置一個家,手頭多少會吃緊。卻沒曾想,前日登門時候回稟了太夫人,說一切都已經預備妥當了。買下了孫狀元及第前的舊宅,命人內外修葺了一通,家下要用的仆從也預備了十幾名,伺候兩個人應當足夠了。

肅柔很驚訝,“荀郎子倒是有心,可這樣耗費,怕是把多年積攢的俸祿都用光了。”

太夫人卻笑起來,“這孩子是個深藏不露的,到要定親了,才把家中的實情告知我們。原來荀家在海州也算富戶,經營著淮南東路二十四家藥房,祖祖輩輩都是同草藥打交道的。他自小不愛學醫,喜歡舞刀弄槍,便一個人投身進了軍營,從高郵軍到信陽軍,又升入盧龍軍,一直做到今日。我原先還擔心晴柔將來要過苦日子,誰知她是個有福的。荀三郎人品正直,辦事也靠得住,如今身上又有功名,不怕叫人拿來與黎家作比較,就是說出去,咱們臉上也光鮮。”

肅柔聽了很為晴柔高興,“吃喝不愁,沒有公婆做規矩,沒有妯娌小姑子多嘴多舌,小兩口平順簡單地過日子,滋潤自己知道。”

太夫人說正是,“虧得介然慧眼識人……”

說來說去又繞到赫連頌身上,雖然極力避免談及他,但心下還是不能釋懷。太夫人不時朝門上張望,暗暗盼著有人進來通稟,說赫連郎子來了,好歹給個準話,說兩句窩心的,也叫長輩放心啊。

可惜,等到晚間他也不曾露麵。太夫人不由有些失望,深知道人心最經不得考驗,官家真是個拿捏人性的高手,擺出這等條件來,誰能不審慎再三?

肅柔呢,因心裡藏著事,草草用了暮食,便回千堆雪歇下了。

說是歇下,眼皮沉重,但腦子不能停歇,輾轉反側了良久,迷迷糊糊看案上更漏,兩更了,三更了……天還沒亮。

他說次日會來找她的,她的全部希望就在這一日了。若他來,自己算是沒看錯人,這輩子也值了;但他若是不來,那麼就如祖母說的那樣,去橫塘老家過完下半輩子,好像也不會太難捱。

思前想後,心懸了一整夜。好容易到了五更,天氣暖和起來,夜也不那麼長了,窗紙漸漸亮起來。平常自己都要送他上朝,現在身邊人不在,也不知該做些什麼。躺著腰酸背痛,不如起身吧!起來也無事可做,便在廊上站著,看天邊浮起大片紅霞,看太陽露出一絲金邊,然後沉著地、不緊不慢地,讓金芒鋪滿整座上京城。

大慶殿前,東邊圍牆遮擋住半邊廣場,朝陽越升越高,陰影退去了,恢弘的殿宇浸泡進一片金色的汪洋裡。

朝堂上,樞密使正奏報邊關軍情,隴右自然首當其衝,“接八百裡急報,左都尉於廓州起兵,直攻西寧州。所幸遇震武軍阻攔,暫且被攔截在邊城一帶,但隴右都護府遲遲不見派兵,武康王病體未愈,隴右大軍群龍無首,再這樣下去,隻怕震武軍也支撐不了多久。”

朝議既然議到了隴右,滿朝文武難免不去尋嗣武康王,可原該赫連頌站立的位置上空空如也,今日的朝會,他並未參加。

坐在上首的官家麵沉似水,雖然知道他為什麼沒有出席,也照樣不悅。隻是目下還需放出耐心來,容許他有一點小情緒,遂與樞密院商議平息隴右兵變,打算先從熙河路,調遣定邊軍馳援。

還是杭太傅一針見血,拱手道:“遠水救不了近火,武康王自去年入冬病到今日,官家難道還不明白其中緣故嗎?說是病重,誰又知道是不是托病向朝廷陳情,欲喚回嗣王?現下隴右內鬥,不論是積石軍也好,定邊軍也好,治標不治本,派遣再多都是枉然,因為病根不在左都尉叛亂,在嗣王理應歸位。早前先帝在時曾允諾武康王,待嗣王成年便放他回歸隴右,如今嗣王已經成婚了,連兒子都落了地,官家若是繼續阻撓,恐怕會引得武康王不滿,反倒失了隴右的心。”

杭太傅向來說話不容情,前陣子言官奏請放歸嗣王,官家也是一拖再拖,毫無誠意可言。現在火燒眉毛了,四處調兵有什麼用,若是惹得武康王破罐子破摔,拚著不要這個兒子了,屆時隴右投靠西夏,那官家又當如何處置?

官家自然也懂得其中厲害,但眼下正是焦灼時候,放赫連頌回隴右是必然的,他隻是想在能夠回旋的餘地下,滿足一點自己的私欲罷了。

“這件事,朕與嗣王商議過……”

可話還沒說完,就見廣場中路上,有個身著中單的人披發跣足,闊步而來。

官家頓時變了臉色,眾人察覺了,紛紛回頭張望,定睛一看來人竟是赫連頌,不由麵麵相覷起來。

一路跟隨的內侍苦口婆心勸慰,無奈他絲毫不為所動,到了朝堂上,將王爵冠服舉過頭頂,高呼一聲“感念官家栽培”,便叩拜下去。

官家坐不住了,站起身叱道:“赫連頌,你這是乾什麼!”

殿上的人長跪著,不卑不亢拱手道:“人生貴得適誌,臣不才,心念山居,難堪重任,今辭去嗣王爵位,歸還金印,望官家另覓佐君良才,臣於山林之中亦盼天下大定,萬民歸心。”然後聲勢浩大地伏叩下去,透心徹骨地呼了聲“萬歲”。

他素衣上殿,算是徹底與官家交鋒了。先前各有隱忍,各自試探,誰也不願鬨到不可收場的地步。然而局勢有變,人心浮動,每個人都想稱心如意,那麼矛盾終究會到達頂點,有這一日,也在預料之中。

官家冷笑起來,連連點頭,“好!好得很!你拿除爵來要挾朕,不怕朕誅殺你,要了你滿門的命!”

朝堂上的張矩和張秩被嚇得魂飛魄散,忙出列高擎笏板向上央求,“官家……請官家息怒。嗣王年輕氣盛,難免輕狂失策,求官家看在往日同窗,和武康王的麵子上,饒恕他這一回。”

官家雖然怒火中燒,但心裡明白輕重,並不願意事情越鬨越大,便望向赫連頌道:“你荒唐,朕卻不能與你一般見識。快將冠服綬印收回去,朕就當今日的事沒有發生過,還能容你一條生路。”

可惜,赫連頌並沒有讓步的打算,直起身道:“臣既然脫下官服走入大慶殿,就做好了被官家降罪的準備。臣與內子是結發夫妻,今生從未想過分離,官家若強逼臣負她,那麼臣寧願不回隴右,也絕不以妾為妻,壞了綱常。內子昨日已經歸寧了,臣的決定沒有與她商議,一切都是臣的主意。若官家要懲處,臣甘願伏法,與臣妻無尤,請官家不要為難她。”

他沒有向滿朝文武說明原委,但這番話,已經足夠令人回味了。

當初張娘子雲英未嫁,確實傳出過官家與嗣王同時青眼張二娘子的傳聞,不過貴人與美人的糾葛,素來是美談,誰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後來張娘子嫁給嗣王,本以為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了,結果嗣王現在又以這樣決絕的姿態闖上朝堂辭爵,字裡行間牽扯出模糊的內情來,難免讓人遐想,官家令他以妾為妻,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