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汴梁的一天(2 / 2)

宋時明月 神話王朝 9784 字 10個月前

“好!”他身後響起一聲喝彩,趙興牽著陳阿珠的手,陳氏兄妹站在他身後,趙興望著高炎師,若有所思的問:“你叫高炎師?成家了嗎?父親是誰?兄弟何在?”

趙興這是在宋代查戶口,兩人身份差距很大,高炎師不敢不說,他拱手回答:“家父高敦複;家兄名高伸、高傑(此字冷僻,今多做‘傑’),家中還有一弟高倞。男女未曾成家。”

“高伸?高傑?高倞(音jing)?”趙興臉上的笑意更濃:“那你應該還有一個名字——人字旁的名字,是吧?”

高炎師的態度有點扭捏:“小的乳名炎師,尚有一名喚作高俅。”

“哦!”趙興神色如常的點點頭,又神色如常的拱手向高俅行平輩禮:“炎師幸苦了……我來的時候匆忙,也沒什麼東西,回頭讓管家送你一份禮物,你回去孝敬父老。”

不等高俅感謝,趙興已急忙轉過身子,帶領幾位同伴走出府門。他表麵雖然平靜,但內心裡卻翻江倒海。

這是高俅,這是《水滸傳》裡的那位惡人、浮浪子弟高俅,高太尉。

舉步之間,他依稀記得,《水滸傳》裡說,高俅是小蘇學士的書童,“草劄頗工”,被小蘇學士推薦給小王駙馬,而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進入端王府。而這位端王就是後來的宋徽宗——亡國之君宋徽宗。

趙興是個曆史盲,他對神宗、哲宗屬於什麼年代毫無印象,但對宋徽宗是什麼樣的人卻印象深刻,嶽飛的靖康恥不就是說的“二帝被俘”,既然高俅出現了,這說明,在他有生之年也會遭遇一次亡國。

二十四史,二十四部亡國史。

在中國,亡國是很普通的現象,很經常……可親身經曆亡國之痛,真叫人難以忍受。

我能為這時代做什麼?

我連自己的香脂廠都難以保護,我能保護什麼?

想到高俅,趙興不禁又回想起曆史,我所看到的曆史是真實的曆史嗎?

炎師——嚴師,高俅小時候一定有一位嚴厲的師傅。蘇東坡是誰,北宋四大書法家之首,他能看上的小史高俅,連《水滸傳》都承認高俅書法極好——“草劄頗工”。那麼,高俅有時間“頑劣”嗎?

彆人沒練過毛筆字,趙興練過。他可知道,要想把毛筆字寫得好,這是件細致活兒,需要持續數年不間斷的練習,才能練出型來。而真正要寫的令人讚賞,沒有幾大缸墨汁的練習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彆說宋代,便是現代,毛筆字寫得好的人,有哪一個是生性喜歡打架鬨事的人,不要多,隻要有一個例子,趙興就信服:打架鬨事也能練出好的毛筆字。

此刻,正是早上十點鐘的模樣,百家巷已經徹底活躍起來,那些不輪值的官員都攜帶著妻兒悠閒地在街上閒逛。這裡是內城,皇宮就在眼前,喧鬨顯得很有節製,似乎比不上泉州。然而汴梁的“叫聲”卻更溫婉。

沿街兩麵,唱伎的叫聲是敲著水碟伴奏的。一個碟子中盛半盤水,她們用手裡的竹枝或者筷子敲打著碟邊,讓水碟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後她們用柔懦的歌聲,千回百折的向你傾訴貨物的好處。

一行人穿過幾個珠寶店,阿珠沒買什麼,但陳伊伊絲毫沒有替趙興省錢的覺悟,她見什麼都愛,不一會兒,蕭氏兄弟手中已拎滿了她的大小包裹。

陪同眾人逛街的是朝雲,她雖然是蘇軾的妾,但宋代是個宗法社會,等級森嚴,即使她心中感謝程阿珠照顧遁兒的那份情,但程阿珠是正妻,她隻能落後一步,與陳伊伊走在一起。見到蕭氏兄弟手中捧滿了禮盒,她低聲告誡:“伊伊,你何必讓他們捧,其實你隻要告訴店鋪地址,鋪裡自會把貨送到住處……”

陳伊伊滿臉嫉恨的看著走在前麵的趙興與程阿珠的背影,低聲說:“不,我為他做了多少事,你不知,他在海外,物事都往我哪兒一送,後麵全是我的事兒,我為他分送信件,分配貨物,盤點賬目,整整操勞了三年,三年,他不給我個說法……我現在就是讓他知道,我在這兒,我在他身邊。”

被人怨恨的趙興這時並沒有這個覺悟,他牽著程阿珠的手走在眾人前方,程阿珠沉默著,但她滿臉像塗了油彩一般,綻放出最美麗的青春。她的眼睛裡唯有趙興,連路邊東京的繁華勝景都不能吸引她的目光。

他們“牽著手”——是的!如果有人在現代,說宋朝男女牽著手上街,趙興一定啐對方滿臉吐沫,然而,到了宋代他才知道,他所看到的曆史是被“修改”過的曆史。

這是一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時代;這是一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時代;這是一個“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的時代;這是一個“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時代。

在這個時代,滿大街牽手而行的戀人不止趙興一對。據說,蘇軾的劄記中記錄:不留宿皇宮的時候,他也牽著老妻的手閒逛街鋪。這位五十歲的大詞人牽著夫人的手,有時走走南門街,去逛著名的唐家珠寶店,挑選幾件溫州的漆器,或是在報慈寺街的藥鋪買點兒上好的草藥。有時倦遊歸來,在“台樓”吃飯,

老夫老妻牽手而行,在現代也是驚世駭俗的,在宋代隻是平常——平常的浪漫都說不上,隻是生活。

蘇軾的房子,相鄰的是三家珠寶店,過了這三家珠寶店是綢緞鋪。然而是瓷器店。再然後是酒樓。

酒樓門廊下坐著一排歌舞伎,不時有店裡的夥計召喚她們其中某位,去某包房為人獻唱。這些歌舞伎裝束都類似現代的日本歌妓,臉上用石灰塗的粉白——這是高級歌舞伎才有的裝飾,叫做“紅妝粉飾”。粉飾是指臉上塗的白粉,紅妝是指腮紅與那一對紅唇。

而低級歌舞伎無須化妝,通常她們也就是本色出演。

宋代二胡剛剛流入中原,被叫做“奚琴”,意思是契丹族旁支、庫莫奚人使用的琴,這時,奚琴還是一種國樂,即皇帝欣賞的樂曲。北宋滅亡之後,宮廷樂師散落民間,這才將二胡變為民族樂器。所以宋人在酒館演唱甚少伴奏,偶有,則是敲水碟或敲木鼓,彈奏琵琶(波斯pipa)都很罕見。

朝雲原來也是一名歌妓,但她現在身份放在那裡,見到圍坐的歌舞伎,她垂下了眼簾,而程阿珠來自鄉下,陳伊伊來自外邦,她們從沒看過如此妝扮豔麗的婦人,便停下腳步,好奇的打量。

程阿珠首先醒悟過來,明白這些女子的身份,她漲紅著臉,拉著趙興前行。陳伊伊則戀戀不舍,直到朝雲催促才邁步。

走過了酒樓,朝雲回味起陳伊伊剛才說的話,悄聲問:“我聽說,他倆馬上就要圓房,現在也是好的蜜裡調油,你怎麼……”

朝雲的話嘎然而止,陳伊伊恨恨的接過話頭:“你知道麼……我大越國廣源郡主,竟然求位妾婢亦不可得,而一個大字不識的鄉女,竟然是他的正妻。”

“廣源郡主!”朝雲吃驚的捂住嘴。

這時,跟在他們後麵的陳公川已經聽到了伊伊的抱怨,趕緊插話:“小國寡民,賴天朝恩賜得以苟存,談什麼郡主。伊伊,休得放肆。結發妻子不離堂,恰是離人兄最值得尊重的地方。”

趙興已經聽到了後麵的爭吵,他轉過臉來,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忘情,竟然走到了朝雲的前頭,他趕忙側過身子,請朝雲先行。

朝雲看到陳伊伊雖然衝趙興的背影咬牙切齒,但當趙興的目光轉向她時,她臉上也綻放出幸福表情,她向趙興展露了一個早有準備的笑臉,笑如山花爛漫。

這哪是恨?這分明是得不到愛。

朝雲的地位可以深切體會那種關愛的差異。

禮物、信物,也許這個女子不甘冷落,所以才想竭力引起對方的注視。

今天早晨的情形,躲在屏風後的王夫人已經悄悄告訴朝雲。對於十四歲生下蘇遁的朝雲來說,她難以想象趙興的堅忍,甚至以為簡直是鐵石心腸——自己難以忍受那份煎熬,便遠赴海外,拋下愛人獨守空房,且一彆三年。

陳伊伊再怎麼說也是一國郡主,怎會對這樣鐵石心腸的人一片癡心?離人到底又是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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