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小剛才是故意的。她故意掀開紗簾露出半個身子,又故意與簾內人說話,再假意撒嬌,讓眾人看清她的存在,然後才縮身回來……這一切都是一場表演。
剛才趙興所在的這個包廂對陳宜娘揮出天價的賞賜,這讓所有人都在猜測房中的神秘大豪客究竟是何方神聖,在萬眾舉目中,廖小小翩然的露了個麵,然後就取笑了登場。對此,彆人還能猜到其他方麵去嗎?
這次露麵,完美的演藝出廖小小被大豪客恩寵的形象。於是,登台較技的榮譽對她無關緊要,誰還能就這場比賽貶低她。
廖小小剛才所說的“諢話”,現代稱之為“單口相聲”,或者“小品”。宋代“諢話”是中國小品的始祖與淵源,但由於隨後……這種文化傳承斷了線。
每種笑話都有其文化氛圍,張山人的“諢話”讓秦觀與周氏兄弟聽的仰天大笑,但趙興卻莫名其妙,而陳公川需等了一會才品味出裡麵的笑料成分。
趙興與陳公川之所以如此表現,是因為他們對笑話背後的文化並不熟悉。因為這些笑話常常引經據典,知道那些典故的人聽到覺得可笑。趙興是壓根不知道,而陳公川需要回味一下,才能想起來。
於是,一房子的人全都在笑,獨有趙興表情寡寡的。
廖小小的樂隊來了,隨樂隊來的還有幾位舞伎歌女,她們翩翩的纏上了秦觀與周氏兄弟,廖小小騰開身子,走到趙興身邊,竭力邀請:“大官人,等會樂聲起來,你可要多多指點。我的這些樂師才學新曲,一下午的功夫能練出個什麼,你可不要笑。”
張山人的“諢話”進行到半中腰的時候,趙興這個包間裡雲板一聲敲響,樂聲悠揚的響起來,曲調就是那首“明月幾時有”。
這種行為實際上是對張山人的一種挑釁,在對方表演沒有完成時,小包間裡自顧自的奏起了音樂,而且音樂還很動聽,這讓張山人很沒麵子。
樂聲響了一遍,又來一遍。第一遍樂聲似乎還完整,第二遍樂聲就有點斷斷續續,似乎包廂裡有人在指點她們演奏的技巧。但就這些飄散的支音片段,已經讓人歎為觀止。
包廂裡趙興確實在指點廖小小,不過他對樂曲指點不出什麼,他指點的是樂曲之外的東西。
“留白,樂曲之間的過度需要留給人想象,所以這首詞的上下闋之間應該有所停頓……這裡,這個琴音,這個聲音與樂曲的聲音不和諧,有洋琴嗎?有古箏嗎?二胡?也沒有啊,那就湊合吧。”
第三遍音樂響了,場下張山人歎了口氣,晾出嗓門喊:“有這音樂,還要‘諢話’乾什麼,小小姑娘請一展歌喉吧。”
隔著兩層紗,場外的人隱隱錯錯看到趙興這個房內有眾多舞伎隨著音樂翩翩起舞,他們看不到舞蹈的內容,但能聽到小小的歌聲。小小那空靈清雅的歌聲透過層層紗幔,傳到眾人耳中,在場的人屏住呼吸,傾聽小小的歌唱。
一曲歌罷,對廖小小的邀請如潮水般湧來,而廖小小的作用就在這時呈現。她被人邀請走了不久,又反身返回包廂,請趙興他們過去相聚。
這就是宋代的社交方式。歌女舞伎出現在包廂內,就是客人的潤滑器。他們展露完技藝後,就被其他客人邀請而去——現代人把這種行為稱之為“走台”、“轉台”。
歌女們的轉台是受到雇傭者歡迎的,而她們的作用就在於此。當她們到達另一個包廂後,會向那個包廂的客人介紹這間包廂的情況,如果兩個包廂之間覺得有必要加強溝通,他們會把這個需要告訴:轉台”的歌女,等歌女返回自己的包廂後,就向主人轉達這一邀請。
通常來說,這種邀請是有來有往的,趙興他們也可以要求彆人到自己的包廂裡相聚。然而今天的情形有點奇怪,廖小小臨出門時,趙興與陳公川異口同聲的叮囑她不要泄露自己的存在,於是,這間包廂沒有發出一份邀請,為此,在場的人深表遺憾。
不過這樣一來,秦觀與周氏兄弟反而成了最受歡迎的人,他們不停的被彆人邀請去其他包廂,輾轉相約,不一會,連廖小小都不能確定他們現在身在何處了。
這場宋代的社交活動進行到後來,發現趙興與陳公川壓根沒有與人交際的欲望,廖小小乾脆辭去了所有的邀請,叫來一個姊妹相陪,自己就待在趙興的包廂裡不再走動了。
麵對陳宜娘時,陳公川表現的醉態可掬,但一眨眼的功夫,他竟然顯得很清醒,而且話音絲毫不嗔,詢問趙興:“你看,你那位秦兄,能否保守秘密?”
聽了這話,廖小小已經明白了,陳公川剛才壓根是扮豬吃老虎。但似乎他的表演模仿痕跡太重了,在座的當中,也許,麵前的那位巨漢才是最佳表演者。他憑借雄壯的身子,隻要裝出粗魯的樣子,連廖小小有時都忘記了,眼前這個人也曾寫出優美的詩句。
“肯定會”,趙興平靜的回答:“秦少遊心裡存不住秘密,這人太實在,又太好麵子了,幾句話一擊,立馬中圈套——但我們有什麼秘密呢?”
趙興一臉憨厚的笑著:“我們沒什麼秘密,唯一的秘密就是你一時衝動,扔給彆人一粒珍珠而已。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趙興說這話的意思是暗示陳公川:他的秘密現在唯有蘇軾一家人知道,秦觀所知道的,不過就是陳公川是一名越國士子,仰慕蘇軾的詩文,所以隨趙興前來拜會,如此而已。
這些情報,趙興與陳公川並不怕人知道,而且,這也是他們想讓彆人了解的內容。
廖小小與在座的另一名歌伎卻誤會了這兩個人的當麵密語,她們以為這兩人是因為習慣了不張揚,所以不想讓彆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與身份。
“大官人且放心,我已經吩咐過姊妹了,注意提醒秦小官人少遊,彆讓他說了不該說的。”
陳公川其實也就隨口一說,他對身份的掩飾有足夠的信心。此時,他已經把剛才的煩惱丟到腦後,隻顧心不在焉的張望著蓮花池,嘴裡不由自主的問:“宋小娘子呢,不是說今天有她的‘百舌’表演嗎,怎麼還不上來。”
廖小小掩著嘴笑了:“陳公子,你可是心急,你家已經有了陳宜娘,何必再貪宋小娘子呢!”
與廖小小同坐的那位小娘子低下頭,青澀的笑了,笑的很害羞。趙興已經把目光移開,陳公川則望著那位小娘子張大了嘴:“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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