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在低聲商議,趙興還在勸解,皇城上的一聲吆喝,接著響起了三聲鼓聲,皇宮大門緩緩打開了。官員們開始魚貫而入,這些新科舉子則被禮部官員引入禮部大殿,等待皇帝的召見。
皇宮裡有許多殿堂,每個殿堂都有專門的用處,而皇帝每天的任務就是在幾個殿裡搬來搬去。商議政事在一個殿,接待外賓在一個殿,接待朝廷官員外臣在一個殿,而接待科舉考生的大殿叫“集英殿”。
日上三竿,考生們已饑腸轆轆,朝堂上的討論還沒有終結,許多人都餓的頭暈眼花,也有些人從袖裡取出點心,偷偷嚼著,趙興一拉周邦式,在他袖裡塞了一物。
“什麼?”周邦式不敢亂動,他在袖裡摸索著那個東西,悄聲問趙興。
趙興嘴裡嚼著東西,含含糊糊的回應到:“肉脯,很好吃的……我身子大,經不起餓,隨身老備這樣的東西,快吃,等會上了殿,可就沒機會。”
周邦式身邊一位英俊的男子湊上來,風度翩翩的說:“給我一點,還有嗎?在下建始詹邈,字器之,這位年兄貴姓?上下如何稱呼?”
趙興與周邦式趕緊向對方通名,又塞給這家夥一塊大大的肉脯,幾個人嘴唇蠕動,肉脯散發的香味引得周圍一片咽吐沫聲,又有幾名生員悄悄湊上來,向趙興討要肉脯,趙興兩手一拍:“沒有了,私帶食物入宮,能帶多少——就三塊,我三人一人一塊。抱歉!”
周邦式聽說已經沒有了,他擔心彆人轉而向他討要,加快了咀嚼,一不留神噎住了,正咳嗽著,趙興一把提起他,拍了拍他的脊背,將一根小細管塞入他嘴裡。
竟然是淡酒,周邦式記得這是琅霂酒。他猛吸兩口,驚訝的望向趙興,用眼色詢問趙興怎麼做到的。趙興拍了拍寬大的腰帶,腰帶裡發出輕微的水聲。
詹邈聽到水聲,湊過來:“哪裡有水,我聽到水響,渴死我了。”
趙興一把提起詹邈,假意拍了拍他的背,仿佛也在給他止咳,借助身體的掩蔽,手一放,皮管塞進他嘴裡。
詹邈猛烈地大口大口吸著淡酒,趙興原先帶著笑容的臉逐漸僵硬——這廝是個貪心不足的人。周邦式隻是小小的酌了幾口,解了饑渴就吐出軟管,但這個人一點沒有自覺性,趙興不開口,他就喝個不停,一邊喝,一邊將目光望向彆處,生怕趙興遞給他眼色請他終止。
趙興也不勸,他就要看看這人能喝多少。
等啊等,等到腰間水袋一滴不剩,詹邈將管子吸的噗噗直響,才意猶未儘的放鬆了管子,看也不看站回隊列。
周邦式怫然不悅:“這廝怎能如此,連聲謝都沒有?”
趙興輕輕搖頭阻止了周邦式的低罵。
愛占小便宜的人有個習性——占了小便宜後,生怕彆人要求回報,於是就會尋找對方的小過錯拚命詆毀,以便讓自己擺脫受惠感。所以給愛占小便宜的人以小便宜,那是一種樹敵結仇行為。趙興已經開始了後悔搭理這個人,但他更知道,對方占足了便宜,正在等機會謾罵與詆毀,這時,隻要態度稍稍輕蔑,惱羞成怒的對方就會記下這段仇恨,當時也許不會發作,事後必然找茬。
禮部大殿裡等待的舉子直到下午,才迎來了傳召,他們在宣禮官的引導下,進入集英殿,席地而坐,禮部官員接著給每人身邊擺了一個小桌案,擺上筆墨紙硯,殿試開始了。
彆人都開始誠惶誠恐的答卷了,趙興等遮擋他視線的宦官一離開,他首先帶著激動的神情打量著這座大殿。大殿上擺著兩張椅子,一個年老的貴婦人,神情威嚴的坐在那裡,周圍圍著一群身穿朱紫的朝廷官員,大殿另一張椅子與他相對,但朝廷大臣站的時候都麵朝這位貴婦,屁股朝向那張椅子。
那張椅子坐的是個小孩,就是被趙興拍了頭的哲宗陛下,古代沒窗戶,大殿深處顯得有點昏暗,但趙興還是發現了,當他望向那名小孩時,板著臉做嚴肅狀的哲宗,忽然衝他擠了個眼。
殿試結束了,緊接著宦官們擺上了簡單的飯菜,每個舉子麵前還有一壺酒——這就是傳說中的瓊林宴,這是文化人一生中的最高期待,考生們先急急吃了幾口飯菜,以應付饑腸轆轆的胃。
多年之後,趙興才見到真正的瓊林宴,那時他才知道,自己當時被朝廷忽悠了……
所有考生中,周邦式、詹邈、趙興三人吃的最文雅,這三人酒足飯飽,自然沒有狼吞虎咽的動作,在這當中,那位詹邈的姿勢最令人賞心悅目,他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世家大族的教誨,連趙興見了,都暗自竊止,自愧不如。
考生們在吃飯,在場的官員們在討論考生的卷子,畢竟隻要一百多份,而中國式討論,大多數是裝樣子,事先已經達成了基本意向,討論隻不過是給大家看看,然後宣布而已。
趙興吃了幾口飯,他再度向座位上的哲宗望去,發現那小孩不被人察覺的輕輕點點頭,他把目光移開,免得在折磨這小孩了。當他目光望向另一邊時,發現坐在椅子上的高太後正在打量他們三人,她的目光在詹邈身上停留最久,而詹邈顯然已察覺到這種注視,他露出最迷人的笑,姿勢也更優雅了。
不一會兒,朝臣們的爭論已經停止,名單呈給高太後,高太後用筆點了點詹邈,立刻有人將一份卷子遞上來,估計那就是詹邈的卷子。
看過詹邈的卷子,高太後的筆又指向趙興——趙興發覺她指向自己是因為蘇軾趕緊站出來,指著趙興低聲陳述。高太後則不管他,但等她一看趙興的卷子,馬上噗嗤笑了。她馬上將那張卷子遞給蘇軾,估計是說了幾句取笑的話,令蘇軾麵紅耳赤,狼狽不堪。
他們一定在談趙興的字寫的不好。蘇軾的書法那是北宋四大家,他的弟子竟然寫了一筆見不得人的醜字,難怪高太後要取笑他。
朝廷官員們都發出一陣輕笑,他們笑的時候,屁股都對著哲宗,完全沒有向他介紹的興趣,哲宗臉上一無表情。而後高太後提起筆,改動了幾個名次,又把名單遞給太監,太監轉送給哲宗,高太後問:“官家,你的意思呢?”
哲宗看了一眼那個名單,連拿起來的興趣都沒有,垂眼回答:“大娘娘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朕無異議。”
省部試與殿試隻是走一個形式,走完這個形式,因為是皇帝親自點選,所以生員就沒有了座師,他們的老師隻能是天子,所以進士們便被稱為“天子門生”。
這張榜單跟省部試的榜單次序沒大的變化,唯一調整的是趙興的名次,因為這個名字墜在榜尾,實在令趙氏皇族難堪,但他那筆醜字又讓他無法坐上狀元的寶座。所以他從三榜被調整在不顯眼的二榜,成了“進士出生”。
太監們高擎者榜單跑出去,這張榜單貼在宣德樓上,算是對全天下公布了。狀元是詹邈那廝,榜眼、探花的名字趙興沒記。能夠成為第二榜的進士出身,他已經很滿意了。緊接著,宋朝著名的“拉郎配”節目上演,而趙宋皇室以身作則,首先下手搶親了——他們有這個優勢。
寶座上的高太後和顏悅色的問詹邈:“詹狀元可曾娶親?”
詹邈回答的聲音響亮:“不曾!”
“好!”高太後笑了:“吾有一女待嫁,恰好配給詹狀元,來人,速請樂至縣主上殿。”
這位公主封賞的是一個縣的名號,所以稱為縣主,樂至縣主顯然早已等在殿外,傳喚的聲音剛落,她就在宮女的引導下走上殿裡,鳳冠霞批,一身彩衣,讓殿裡似乎明亮了許多,詹邈本來充滿期待的望著縣主進殿,但等到縣主與他擦身而過時,他臉色一變,麵色陰沉。
“詹狀元,我家小女容色佳麗,你可滿意?”高太後在寶座上和顏悅色的問,她一臉笑容,熬夜看書眯起來了。
詹邈拱了拱手,答:“臣不敢奉詔。”
殿內頓時大嘩。
這是據婚,皇家的臉麵何在。
高太後還在笑,但笑容裡多了點冷森森的味道,她平靜的問:“為何……難道哀家給不起陪嫁?”
詹邈盎然回答:“樂至縣主已經懷孕,下官不敢迎娶。”
大殿裡頓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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