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裡的花匠恰好是一家七口:四個兒子再加三名女兒,地裡操勞的是新婦與女娘,她家借寓在我的塔樓裡,男人鋤地疏渠,女子打理花園,老父老母幫忙喂養獵狗。至於藍白方格布,嘿嘿,那是我家產的印花布,不巧被倭人愛上了!”
宋代,茉莉花的價格比清代更為昂貴,甚至是奢侈消費。趙興如此待她們,這群婦女不僅不虧,反覺得主人甚厚待。章惇也覺得如此,他讚同地點點頭,指著碼頭的船問:“看來離人是不打算赴任了,你攜帶藩商入境、私自出海經營海貿,如此種種,大宋規條犯了不少,彈劾必定少不了,你怎敢赴任?”
“不止”,趙興很坦然:“我不止犯了這些規條……章大人請往這裡走,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
立著蔡京手跡的半山亭中,木地板上小矮桌,幾個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短銃擺在其上,趙興先拿起其中造型最簡單的青銅銅管,向章惇展示:“黃州鬥方寺和尚僧佛印曾跟我提起,說是敦煌壁畫中描繪了一種武器,叫‘降魔變’——這是我從西域收購來的
‘降魔變’原本,據說西夏軍中,有使這種武器的官員。”
章惇接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問:“怎麼使?”
趙興在半山石亭這種開闊的地方談論火銃,原就是為了能當場演示。他先招手,命令兩名仆人抬出一個大木箱——這箱子大小類似宋人嫁女時配送的妝箱——掀開箱蓋,取起一個木盒放在腳邊,那淺盒子上擺滿了長長短短的大銃,而盒子下麵的箱中,則放了各式各樣的牛角、象牙做成、類似“號角‘樣的東西。此外還有各種木管、竹管。象牙角、牛角,尾斷都嵌銅蓋密封,角尖則鋸斷做成瓶塞狀。木管、竹管則成圓柱狀。
趙興拿出一副牛角,擰開牛角尖,從尖嘴裡傾出些黃色顆粒,章惇一吸鼻,驚呼:“火藥?”
火藥有一股濃烈的硫磺味與硝味。
趙興答:“正是!”
接著,趙興又拿起木管竹管,他先掰開竹管,從裡取出一片與槍管同樣粗細的圓形棉紙,將棉紙從槍口捅進槍膛,用通條夯實,而後取兩三粒鐵珠裝入,再從木管裡取出幾片圓形氈墊,依舊塞入槍管,用通條夯實。取一根法燭點燃火繩,用火繩點燃了銅火銃的火藥……
一聲巨響,亭外豎立的靶子劈啪亂響。
黑火藥的響聲在趙興耳裡並不劇烈,但章惇卻嚇了一跳,他穩住身子,看了看靶子,坐不住了,竄出去親自湊到靶跟前,察看射擊效果。等他回來,臉陰的能擰出水來:“這些,都是你在西域收購的?去西域能坐船嗎?你竟敢私帶武器出海?”
趙興很鎮定,他挺直了身子一動不動:“西域正通向大海——現在吐蕃國的領土已深入西邊那片海,我是通過吐蕃人輾轉收購的。”
這個道理說的過去,章惇指指那堆大銃中做工最華麗的一柄短銃,又問:“這也是?”
章惇指的那柄火銃已經有了後來手銃的原型,它用象牙做槍柄,一個擊錘可以綁上火繩,槍管最前方甚至還帶一個準星……趙興一番操作後,單手舉起了這枚火銃,衝靶子又開了一槍——依舊是一聲巨響。
城堡裡的人都在向這眺望。但碼頭上的工人卻不以為然,他們頭也不抬地繼續卸載工作。
趙興將身邊幾種火銃放回木盒裡,連箱子一塊推到章惇身邊,說:“章大人,這是軍國利器,如果軍器監能加以仿製,必能讓我大宋軍力倍增……”
章惇眯起眼睛看著他眼前這堆武器,腦海裡翻江倒海地思索著。
“你為何不將這東西送給你老師?”章惇問。
趙興搖頭:“一是這東西太敏感,沿途護送過去,我怕丟失遺漏;再者,我船上私帶這些武器,這段經曆如果不揭過去,恐怕我獻上這玩意,不但無功反而有罪;三者,……我確實需要這東西。我大宋禁止船商攜帶武器出國,隨著海貿昌盛,南洋地區海盜越來越多,他們欺我宋船沒有武器,便蜂擁而上,搶劫殺人。我的船來往南洋比較頻繁,需要武器防身。
所以,我搞來這些武器,希望能有個特權,允許在我船上使用……至少也不應該引起軍方注意,日日收查我的船,唯恐我攜帶武器出去。如果那樣,我豈不是自找麻煩。
相公,這件事我不適合做,但相公來做,卻是大功一件……”
趙興說的是阿拉伯海盜,最近這幾年,因為中轉貿易量的萎縮,阿拉伯人轉職變成了海盜,並成為中世紀海洋上最凶惡的動物。這一狀況將持續多年,直到六百年後歐洲人崛起。但那時,回教人已深入南海,建立許多回教國,並將打劫的前沿陣地推移到了中國沿海。然後,他們將打劫中國船的習俗保持到現代。
章惇沉默了半晌,緩緩回答:“王荊公去世前,蘇老坡曾去拜訪,聽說他問荊公:退居林下後,可曾更近的看到百姓疾苦?可曾願意勸呂惠卿罷手。當日,荊公如何回答?”
趙興哭笑了一下,答:“王相公對我師說:此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章惇點頭:“對了。荊公當日如此回答,是因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今日我也如此做答。”
趙興低頭想了一會,抬頭回答:“樞相,我今日和你做個約定,樞相但有起複的那一日,不可調走我的工匠!”
章惇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趙興的意思。
趙興這句話思維跳躍過大,他的意思是說:既然章惇不願意向上彙報這件武器,那他便要自己組織工匠仿製。而等到章惇起複,這件武器將由章惇自己獻上,功勞落到章惇頭上,條件是決口不談趙興私自仿製的事情,甚至出麵掩蓋。
章惇是什麼人,他心狠手辣。為了利益敢豁出一切。趙興這點小要求在他看來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心中反而感激趙興能把這件功勞,遙遙無期的保留到他起複的那一天。
章惇雖然狠辣,但在宋代,即使惡名昭彰的貪官,心中也還殘存一點道德律。對方投之以桃,章惇報之以李,他一指北方,說:“老夫告訴你點內情:自軍器監案爆發以後,軍器監上上下下被清洗了數遍,現如今,監內有活兒都不敢攬上身。所以,即使你拿出這件武器也沒用,軍器監知道了,光討論都能花上數年。
你以為軍器監不知道噴火筒嗎?‘藥發傀儡(宋代焰火)’是什麼東西?不就是紙包的噴火物麼?軍器監早就研究過,一二十年了依舊未能定型。我給你出個主意吧,你不是想在自己船上配製武器嗎?你獨忘了那裡!”
趙興茫然的望向了章惇指的方向:“那裡,那裡有什麼?”
看到對方並不明白自己的暗示,章惇一指趙興懷裡,提醒說:“你身上還有一封官誥……”
趙興條件反射的一捂口袋,嚅囁的說:“這可不行,那是我的紀念品,毫不容易中了進士,得這份官誥,我還打算把它當傳家寶……”
其實,那份官誥並不在趙興懷裡,他捂著口袋隻是下意識的。他想說的是:那份官誥是他的旅遊紀念品,還有什麼東西比這份官誥更能顯示他來大宋一趟,不虛此行。想必,連他的子孫後代都要滿意這份旅遊紀念品……
趙興說了幾句,聲音逐漸低沉下去,他明白了章惇的暗示:“密州!”
章惇回答:“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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