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極不讚成朝廷對蔡確的處置,他放下了邸報,還在為蔡確哀歎不止,大概他是回想到自己在黃州的經曆。
趙興拿過那張邸報,看了半天,冷冷的一笑:“你也有今天!”
說罷,他隨手將邸報扔回了桌上。
高俅早已經看過邸報,他瞥了一眼趙興扔下的報紙,詫異的問:“你是說蔡確還是說章惇?”
趙興回答:“兩個人都是!我是說:所有的剝奪和罪惡,生活都不會忘記。這叫做‘因果律’,人的行為決定了他的命運,你種下蒺藜就彆期待收獲玫瑰。”
“怎麼說?”高俅反問。
蘇軾已經開始悶悶不樂的吃起午飯,趙興望了一眼蘇軾,回答:“當日‘烏台詩案’由蔡確主持,他不遺餘力的迫害老師,如今自己也遭遇了‘車蓋亭詩案’,這不是一報還一報嗎?”
蘇軾在那裡搖頭,趙興卻又石破天驚的補充說:“但是,今日處置蔡確的人,難道他們期待以後自己會有好結果嗎,我恐怕他們今後想獲得蔡確的待遇,亦不可得。”
高俅不讚成趙興的說法:“不至於吧,王安石變法,常平、免役二法皆成蔡確之手。如今朝堂上新法舊法爭執不下,讓人全乾不成正事,蔡確一去,我們不是正可以好好乾一場嗎。”
趙興笑的有點瘮人:“蔡確在,朝堂上有兩個聲音嘈雜,蔡確一走,朝堂上一百個人會有一百個聲音。這叫做‘思維慣性’。所以,今後的朝堂,沒有最亂,隻有更亂。”
蘇軾張嘴想說什麼,趙興連忙搖頭:“老師,休說,現在不是開口說話的時候,風頭之上,沉默是金。”
高俅搖了搖頭,笑著,半是勸解,半是自嘲:“治一地,當保一境平安與富足,我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大人,此際若胡亂開口,恐怕連治一地的機會也會喪失。”
趙興容不得蘇軾細想,把話題越岔越遠:“對了!保一境平安,我們剛剛可遭到一次襲擊啊,讓我來完成後麵的工作吧。”
高俅急忙說:“你可不能把那十名步弓手都帶走啊,經過昨天的事,我已經發現,剩下那五名步弓手都是廢材,全指望不上。”
高俅說的是那十名由程族子弟組成的步弓手。趙興這裡弓箭質量上乘,練習的場地大,器械多,所以那十名程族步弓手在昨天遇襲時,表現出的戰鬥力大大高出杭州原先的那五名步弓手。由於襲擊事件,毛滂走的時候已經帶走一半的程族步弓手,保護他的安全,高俅擔心再發生意外,所以不準趙興調走那十名程族弟子。
蘇軾終於被趙興引開了注意力,他馬上招呼人拿筆墨來,說:“我馬上給你簽署一份命令,你可以調一個都的廂軍隨你去,另外的人手……我看你這裡也不缺人,就用你的人補上吧。”
頓了頓,蘇軾馬上又說:“炎師也去,我讓澤民(毛滂)發一封海捕文書,炎師去富陽投遞,以免引起誤會。”
蘇軾、高俅、趙興三個人都在,幾乎可以決定杭州城80%的事情,三個人湊在一起,不一會兒,把該補辦的文件補齊,趙興隨即派人去廂軍那裡挑選人手,至於自己城堡裡的人,則早已準備齊全。
周邦式早已經等候在碼頭上,他顯得欲言又止,趙興歎了口氣:“章老子的事情,我幫不上忙,你來找我,找錯了。”
周邦式苦笑了一下,答:“我也知道必然如此,隻是事情發生,我有點六神無主,依離人看,還會有什麼後續?”
周邦式與趙興交談的內容就是趙興剛才在邸報上看到的關於章惇的一件事。那份邸報上同時記錄了朝廷對章惇與蔡確的懲罰。章惇是由於在鄉裡強行低價購買二十一戶鄉民的土地,然後對鄉民實施了一點暴力拆遷的手段,鄉民們告到縣裡,縣裡官員卻不敢接狀子,隻是使用拖延戰術。
原本鄉民們還要告到州裡,但那些鄉民中途改了主意,他們直接上京城“越級信訪”去了。
宋代沒有打擊“越級進京信訪”的先例,這幾個鄉民居然告倒了前國防部長。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聽到章惇這位前國防部長回鄉仗勢欺辱草根百姓,強製購買庶民的房子搞暴力拆遷,整個朝廷沸騰了,所有禦史無論黨派一致要求嚴懲章惇……但高太後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隻判罰退還百姓田產,對章惇罰銅十斤。
由於這判罰太輕,所以朝堂上叫嚷“重處章惇”的呼聲一直不絕,而章惇那方依舊氣焰囂張,他按照朝廷的要求退還了農民的土地,爽快的繳納了罰銅,卻對那些鄉民出口威脅,使得鄉民惶惶不安。
就是這種情況,章惇依然覺得彆人都辜負了他,這世界唯一正確的就是他自己。於是,他派周邦式來找趙興,是因為趙興的打手泰森實在太有名了,章惇希望趙興依靠自己的交友廣闊,雇幾個類似泰森的人來,替他教育一下那些鄉民。
周邦式心中畢竟還有道德在,他自己都覺得這要求過分了,所以不好意思開口,聽到趙興的拒絕,他也沒有繼續要求,隻是皺著眉頭提醒趙興:“離人,章老子那裡……你知道,這個人,唉,我怎麼對你說?你有力氣跨境剿匪,卻沒有人手幫幫章老子,我怕你今後會被他嫉恨的。”
哼哼,經過這次事件,章惇的氣焰已徹底被打下去,他在鄉間還有什麼作為……更何況,趙興一直懷疑“潛入事件”不那麼簡單,他懷疑此事件背後有章惇的影子,可惜他沒證據。當然,即使有證據,趙興也隻能裝不知道。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離章惇越遠越好,那人不是一個可交往的人,因為他把彆人的付出視作天經地義,把偶爾的拒絕當作侮辱。這樣的人……
趙興攤開手,歎了口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事你也知道,我家遭了襲擊,還有匪徒漏網,我總不能放下這件事吧,何況這事還驚動了法曹、廂軍,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職責所在,我怎能不先對付這群匪徒呢?”
趙興說完,單手一攙周邦式,攙著他向跳板上走,邊走邊說:“更何況,章老子那裡三千佃戶,他要找人,哪裡找到數百個人手,還用我出手嗎?”
不知不覺中,周邦式隨著趙興走到船上,等到趙興大喊開船的時候,他才如夢方醒,驚叫:“離人這就出海嗎,快放下跳板,我家中還有事,不能隨離人去了。”
“小事!”趙興眯著眼睛觀察著午後的太陽,回答:“剿匪隻是件小事,我們今晚到達富陽,明天早晨解決戰鬥。”
趙興的人手乘坐了五艘大海鰍船,海鰍船的輪曳在水中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眨眼間便脫離了碼頭向著上遊飛馳,周邦式看到這情景,腿有點哆嗦,可看到艙裡出來的高俅,他腿不抖了。
小史出生的高俅在一身官袍外披著一件日本甲,倭女們將他打扮的又威風又英俊,他拄著唐刀,站在甲板上,衝周邦式撇著嘴,周邦式看到這情景,頓時來了勇氣,要求:“給我也披身甲,我瞅著這盔甲煞是漂亮,讓我也來一身。”
書生骨子裡都有一種揮斥揮斥方遒的渴望,他們以為戰爭就是出個主意,所以戰鬥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旅遊。周邦式被高俅的裝扮激起了樂趣,馬上忘了自己來趙興這做什麼。等他披上甲,也找了一根木棍,意氣昂揚的站在趙興身邊,慷慨激昂的說:“我早有心遊覽一下湖洑山,可惜群盜盤踞……啊,我記起來了,離人昨天說要燒山,我可得盯著你,剿匪可以,山上的一草一木可不要隨意毀壞了。”
海鰍船走的很快,傍晚時分抵達富陽,高俅去城裡縣衙投遞了文書,回到船上歇下,第二天天一蒙蒙亮,趙興便派人去富陽城裡大肆征集車馬。可惜富陽城內車馬並不多,等到趙興從茉莉園裡運來戰馬,天已經黑了,大家不得不繼續在船上待一天。
周邦式有點不解,他在中午時分便質疑趙興的做法:“趙兄,兵法雲:兵貴神速,你怎麼宣揚的儘人皆知,卻又遲遲不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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