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一邊點頭,一邊惋惜的看著他帶來的那些香花,神不守舍的回答:“可惜了……這幾盆花都是從我園子裡移來的,為此,我那園子挖的坑坑窪窪,家妻來信責備了好幾回。”
蔡京點點頭,終於說了一句:“離人辛苦了,我聽說離人豪富,三千貫倒不看在眼裡,隻是這些花折騰一番,不知要損失多少。”
蔡京誤會了,趙興不是可惜自己送來的鮮花,他是在可惜揚州瓊花。
關於揚州瓊花,政史上它最後一次出現就是仁宗皇帝移栽的那次經曆,此後揚州瓊花的命運很含糊,有人說它又被移回了揚州,但高宗南渡後,它接著被移到了杭州,最終,瓊花也不適應杭州的環境,徹底枯死,致使揚州瓊花徹底滅絕。
現代也有揚州瓊花存在,但大多數人認為,此瓊花非彼瓊花,隻是後人懷念瓊花,而根據描述找到的相似品種。
蔡京今天的心思顯然不在賞花上,他稍作停頓,又問起趙興:“離人,我聽說你的仆人最近來揚州了許多,他們都穿著一種古怪的裝束,是也不是?”
趙興掃了一眼萬花園,此刻,占地數百畝的萬花園裡人流漸聚漸多,有賣糖果子的、有賣爆米花的,有賣油餅的,在他身後,一些官員已經開始攆著胡子,閉著眼睛琢磨詩句,趙興目光一閃,說:“蔡大人,這裡人頭湧湧的,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尋個清靜。”
趙興他們所在的地方是萬花園裡一座閣樓,閣樓分三層,底層是些普通讀熬夜看書是些舉人,三樓才是官員。一般來說,文人雅士都要眼看著這繁花勝景,作出一兩個優美詩篇,現在趙興突然說要走,蔡京猶豫了一下,答:“這酒宴尚未開……罷了,我隨你去。”
走出了萬花園,上了附近一條畫舫,官員們紛紛紮堆自己尋找樂子,趙興隻與蔡京一夥,船上除了他兩人的屬吏外,沒有其他人。
歌舞上來了,美酒擺上,京娘也登船隨行,她先是謝過趙興贈送馬車,而後依偎在蔡京身邊,神態親熱的竊竊私語。船走了片刻,稍稍停頓了一下,幾名趙興的家仆抬上來幾個箱子,而後悄然退下,蔡京注意到那群家仆的舉動,他故作不在意,繼續與京娘交談。
趙興趁著酒意打開箱子,第一個箱子裡麵擺著一排雪白的未經雕刻的海豹牙,第二排是雕刻好的豹牙雕飾,第三排則是一些豹牙骨刀。“蔡大人,你瞧這”,趙興隨手從箱子裡拿出一座牙雕玲瓏佛塔,佛塔上嵌滿了各色寶石,這些寶石打磨的很光亮,微一旋轉,寶光瑞瑞,令人愛不釋手。
“得蔡京人啟發,我讓工匠們雕刻了這物件,東西粗疏,請蔡大人指正。”
蔡京掂在手裡,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反複旋轉著看,邊看邊嘖嘖稱奇:“這玩意,恐怕不便宜吧,你鑲嵌了多少粒寶石……你的工匠倒也手巧,我隻隨口一提,他竟雕出了這玩意。”
趙興輕輕從蔡京手上拿過寶塔,轉動著,蔡京原本有點不舍,但看到趙興轉動的手法很奇怪,他一愣神,寶塔底層被趙興懸了下來——裡麵還有一座小一號的寶塔。
趙興一層一層的旋轉,連最外層的寶塔,總共懸下了七座塔。最外層是象牙寶塔,緊接著兩層則嵌了一些金銀絲,最後四層佛塔依次為鐵、銅、錫、檀香木。
“七級浮屠,這就是傳說中的七級浮屠塔嗎?”蔡京訝然的問。京娘已經被佛塔的奢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她睜大眼睛,手懸在半空,想去撫摸又不敢。
蔡京的幕僚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的觀看著佛塔,趙興帶來了三位的隨從,單鍔等人也看的不錯眼珠。
“這寶塔外層鑲嵌了一百零八粒寶石,內層沒有嵌寶石,但嵌金嵌銀……總共用了七十多道鑲嵌手法”,趙興慢慢的說:“這座佛塔是這箱東西裡最貴的,其他還有一些小物件,比如香料、手鐲,配飾,等等不一而足,我想請蔡大人欣賞一下。我聽說蔡大人是當今國手,我希望蔡大人想到什麼物件,把圖譜畫下來,也讓我能改進工藝。”
蔡京眼睛頓時蹦出一絲火花,他緊緊盯著那七座佛塔,眼角撇著箱子裡那些物件,看著趙興從箱子裡取出古匕,分贈在場的人,蔡京心中一陣陣肉疼。
京娘也分到了三把古匕,她歡喜的跳了起來,連聲感謝趙興。在京娘的謝聲中,蔡京摸著外層寶塔上的寶石,嘴裡緩緩的說:“家母崇佛,這座七級浮屠,我正好拿回家去,令家母看看……”
趙興隨手從箱子裡摸出一份帖子,遞給蔡京:“蔡大人,這裡列了箱中的物品,那些沒有雕刻的象牙,蔡大人可以找幾個工匠雕琢一番,剩下的那些雕好的物件,希望蔡大人都給點意見。”
蔡京臉色一沉,他翻開帖子,越看臉上越笑開了花,因為帖子上雖然羅列了很多物件,但獨獨沒有列上這座七級浮屠。
蔡京啪的一聲把帖子合上,連繼續逛花船的興致都沒有了,急急催促:“來人,快快將箱子搬回我府中……本官有些急不可耐了,離人,我這就回府,細細研究一番,告辭了。”
蔡京要走,他那些屬員也坐不住了,連京娘也不得不告辭,好在他們人人都有了收獲,所以急著回家把東西藏起來。等蔡京的人下船後趙興的人手接管了畫舫,船繼續在河岸中行駛著,隻是相較過往歌聲不斷的畫舫,這條船顯得有點靜悄悄。
等周圍靜下來,單鍔皺著眉頭說:“東主,蔡元長乃大奸大惡之人,這一箱東西價值不菲,給了他,他豈能還回來?”
趙興笑的淡淡的:“正要他不還回來。蔡京是什麼人,他的畫意極工,對這些豪奢的東西,他有著天生的敏感。這箱東西他還不回來,就得用一箱設計稿填滿這個箱子。
先不說蔡京的畫,光他親自設計的東西,也值這一箱子財寶了,所以我不虧。”
單鍔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萬俟詠是師爺,他全程參與了給蔡京送禮的籌劃,甚至箱中那份禮單也是他書寫的,看單鍔的臉色不對,他解釋:“蔡京喜歡這些東西,與其讓他的心思琢磨如何害人,還不如讓他把精力放在鼓搗這些東西上。
東翁的意思是,他最近打算巡視一下整個揚州,若蔡元長不插手,東翁打算疏浚幾條河流,令運河段船隻能在附近分流,順便也把湖匪圍剿一番,這離不了蔡元長的支持。”
單鍔臉色這才緩下來,帥範終於找見插嘴的機會,他趕緊補充:“蔡京蔡大人喜歡享受,也喜歡擺弄這些玩意,東翁借此機會跟他搞好關係,今後或可借其力……”
帥範還想說下去,被趙興逼視的目光把剩下的話堵了回去。等他收聲,趙興一指帥範:“我聽說你最喜歡仿效古之遊俠兒,有人曾寫詩讚你:‘蚤知吳下多奇士,身許先生嫡子行。他日略容追李杜,斯文何敢望班揚。’在我茉莉園中,你曾自誇擅長練兵,蔡京穩定之後,我打算從揚州抽調一個指揮的水軍,一個指揮的馬軍由你編練,我給你一年時間,今年年底你必須編練出來。”
帥範搖頭:“水軍一個指揮,遠遠不夠,至少需要兩到三個指揮,馬軍一個指揮也太少,至少需要兩個指揮。我打聽了,這裡一個指揮不過三百多人,揚州水路縱橫,水軍至少需要三個指揮,而馬軍也需要兩個指揮才行。”
趙興搖頭:“一個指揮,以一艘中級戰船帶九艘快舟,作為一個戰鬥群。我莊丁來了五十人,這些莊丁訓練有素,可以隨時作為軍頭(士官),加入戰鬥,他們無論水軍,馬軍,都能戰鬥。另外,毛滂馬上要去高郵軍赴任,陸地缺少的兵力,可以在高郵軍整編,那裡還有兩萬軍隊,挑出五百號人來,應該不難。”
帥範繼續搖頭:“揚州廂軍我已經看了,一百人裡很難挑出一兩個合格的,恐怕我們挑不滿一個指揮的兵馬。再說,揚州雖然富饒,但你總不能讓士兵自己配馬,配鎧甲吧。這筆錢哪裡出,你打算自己掏腰包?”
萬俟詠捏著山羊胡,插嘴說:“本來東翁還為這事發愁,可最近朝廷幫東翁解決了,上月二十二日,朝廷詔令賣放各地坊場,揚州一地有百餘座坊場放歸民間。東翁的意思是將這些坊場挑揀一下,有用的都買下來。”
“賣放坊場”用現在話說,也就是拍賣國企。宋朝廷在各地建了許多官辦坊場,結果由於產權不明晰,使得“酬不如所費”——獲利還不如開辦費用。於是朝廷決定大規模裁撤各地官辦坊場,“收其贏入常平,以祿役人及助斂散,公私皆便”。
宋朝庭對這些坊場也規定了一個最低銷售額:十二萬貫,恰好趙興也要在揚州安置一批仆人,這件事等於瞌睡遇到枕頭。
“賣放坊場,關鍵還要看蔡京,他若在其中加碼,此事不得行也,若其放手,東翁便可籌劃以養馬錢折算,自坊場劃一塊紅利於馬軍,如此,必能使人奮勇當先。”
大宋朝開辦官辦坊場,其實是為各地官員謀福利的,“從本司隨宜經畫,資助歲用”,坊場的收入等於官員與地方政府的小金庫,所以這種坊場入不敷出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坊場裡有這時代最熟練的工匠,還有最先進的機器,本不應該不賺錢。而坊場的賣放,也是針對官員的,大多數官員都會從自己宦囊中擠出點錢,買下來作為家資。
所以,如果趙興打著給馬軍養馬的名義,反而可以用堂堂正正的理由,儘量多占據最優秀的資源,隻要蔡京點頭,這一切都不成問題。
帥範與單鍔都是官場菜鳥,其實連趙興也是。萬俟詠一番解釋後,眾人恍然大悟,單鍔摸摸口袋,先是遺憾的歎了口氣,而後又遲疑的問:“本就是賣放坊場,東翁再以養馬費的名義,占據坊場股份,那它跟過去有何區彆?難道它會忽然之間變的盈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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