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呲的一聲冷笑一下:“明年的墾荒活已經分配下去了,等墾荒好了,熟地的發售便由著彆人了……哼,好大一塊肥肉,不知道落在誰口裡。”
晁補之拍著手說:“還能有誰?我和老師啊。你放心,明年我們一定按你定下的章程運作,管保不令百姓吃虧。”
稍後,晁補之又低低的問:“京城傳言,這次墾荒,揚州百官私分了八萬畝土地,據說蔡京那廝就分得了三萬,有這事吧?”
趙興豎起一根手指,悶悶的說:“師兄問話,我就給你說個總數吧。我名下便分得了一萬畝,其中三千畝拿來賞賜屬官,怎麼了,禦史不是來過了嗎?”
晁補之嘿嘿笑了:“朝野都傳言有這事,可揚州群官沒有一個上奏的報聞的,朝廷禦史聞風來往幾趟查探,也沒查出個什麼……所以這次陛下決定:將揚州官員全部撤換。
你算是好的,分到了一個知州,升任正六品,其餘的官員還是原品調動,他們分到的都是一些惡州。得了,離人,彆哭喪著臉了,你把七千畝土地裝到兜裡,弄得揚州官員鐵板一塊,上下同貪——若是彆人如此作為,早被貶謫了。”
趙興咬咬牙,答:“這事都怪蔡京!原本這事是百姓高興的、官員們高興、大家你好我好的事情,可他非要進行重新堪地,搞得揚州地主惶惶不安,這才鬨出事來。這廝……”
趙興頓了頓,馬上跳過這個話題,明知故問的反問:“老師做吏部尚書,做的好好的,乾嘛要出京?”
“賈易!”,晁補之解釋:“老師從杭州知州離任赴京,剛到京城,賈易便升任侍禦使……”
趙興一直在密切關注蘇軾的動態。蘇軾回京後發現賈易的存在,鑒於從前與程頤的糾葛,便立即上書說賈易是程頤的死黨,曾多次公報私仇,尤其怨恨我們蘇氏兄弟,怕留在京城遭殃,懇求太皇太後賜予自己一郡職務,以免遭人暗算。此種內容的奏劄一共七次,但宣仁太後堅決不同意蘇軾外任的要求。
八月初二日,賈易果然發難了,他夥同禦使中丞趙君錫聯名上章彈劾蘇軾,其主要罪名是蘇軾題寫在揚州上方竹西寺的一首小詩,“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賈易等人彈劾說,蘇軾此詩寫於宋神宗去世之時,當時,我們的英明領袖去世了,全國人民都悲痛萬分,唯獨蘇軾有這份閒情雅致,看見山花山寺景色竟然覺得美好,簡直是罪大惡極……
竹西寺詩案猶未了結,侍禦史賈易又再加努力,上書彈劾蘇軾離間台諫官之間的關係,並認為秦觀任秘書省正宗、王遹任翰林學士完全是蘇軾一手提拔起來的。蘇軾此舉有朋黨嫌疑。而秦觀流連花叢,行為不檢……
此後,高太後讓執政大臣討論賈易彈劾蘇軾文字,執政們當然要看高太後臉色,齊聲說賈易奏章前後矛盾,漏洞百出,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動搖執政大臣,發泄其私憤而已。而呂大防迫於輿論壓力,提出一個折衷方案:蘇軾、賈易一起解職。
太皇太後批準了這一建議。於是侍禦使賈易守本官知廬州(今安徽合肥),後改知宜州;翰林學士承旨蘇軾知潁州(今安徽阜陽);秦觀罷正字,依舊留京校對‘黃本熬夜看書)’。
“不過,聖人(太後)事後將老師喚入宮中,告訴老師說,潁州隻是暫任,事後還將給老師換個職務,聖人說,你在揚州墾荒的事必須繼續下去,揚州墾荒能一年安置三五萬流民,且不費朝廷一個錢,這事讓彆人接手,恐怕反而成為禍民之舉,唯有老師來主持,她才放心。
聖人還說,朝廷的物議太大,你們揚州這批官都要換掉,離人恐怕也待不住,所以問老師,他打算帶那名弟子去揚州,老師提了我,太後便提前把我派來,替老師打前戰。”
在宋代以前,擔任潁州太守,那是一種莫大的榮譽。因為潁川一帶曾是古中國的人文中心,文明發源地,無數文壇巨將與才子、學者儘出於此。歐陽修、範仲淹生前都哭著鬨著要在潁州定居,便是出於此原因。
除此之外,北宋還有南人與北人之辯。由於南方人曆來性格懦弱,體魄不強勁,所以宋朝軍隊中明文規定不許使用南人士兵。除此之外,太祖也曾有“南人不可為相”的祖訓,而好不容易出了幾個南方相爺,比如王安石、呂惠卿,結果這幾個人都把事情搞壞了。
由於以上原因,元祐年間可說是歧視南人的頂峰,而蘇軾也學著歐陽修的樣子,雖然出生於南方,但終生卻喜歡以北人自詡,死後還要求葬在潁川。潁川靠近京城,這個職位從來就是大宋的榮譽職位,許多人都是在此過渡一下,馬上升官,所以蘇軾出任潁州太守,這也意味著新的升職任命眨眼就能到。
趙興興衝衝地跟晁補之討論了一下潁州太守這個職位的意義,慨歎道:”潁州人口大州,幾千萬人口,人多地少,守土而已,沒想到居然是任官大熱門,我卻不喜歡那裡,若有可能,我寧願選擇沿海貧瘠州……”
晁補之仰臉哈哈一笑,似乎在笑趙興的狂妄,他笑罷,接著透露:“這次,你的新任命其實已經到了政事堂,隻是政事堂還沒有‘貼黃’,我估計正式任命下達該在明年二月,等老師的任命下來,你的任命會同時發布。
據說,你這一任命還是陛下親口點選——這幾年西夏鬨的不停,九月西夏兵退,陛下就曾言:必得一虎賁鎮守西縣。十一月,秋司查點京官,談及你在密州、杭州、揚州的功績,陛下突然說:慶州屢經兵火,民不安生,既然趙離人號稱‘點金手’,何不讓他去慶州經營一番。
此語一出,政事堂諸相齊聲稱善。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離人需早做準備。”
趙興點點頭:“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我會早早著手,準備行囊……對了,我分得七千畝土地,便在這些土地上,給你和老師一人蓋座園子如何?”
晁補之一擺手,樂嗬嗬答:“彆人許我的,我還要謙讓一番,離人送我的東西,我就不客氣了。哈哈,揚州的園子我不需要了,你這裡將水路整理的很暢通,我家在杭州,來往方便,倒不需在揚州另置產業,你替我在城內買一棟房子吧,我聽說你家小妾的印書坊開的很不錯,便替我買一套前店後屋的房子,我打算將來老了,在揚州開一間熬夜看書屋看春來秋去,也是一件雅事。”
趙興點頭答應:“恰好,袁氏打算明年承辦牡丹花會,應許我兩套房子。這兩套房子比鄰而居,你與老師恰好一人一套……我明天就把它買下來。”
晁補之看了看趙興,隨口說:“袁氏是在賄賂你吧,離人,你有貪汙啦——明年不會有牡丹會了,老師曾說這事勞民傷財,應該廢止。等老師當了知州,恐怕就要廢止這牡丹萬花會。”
趙興怒氣衝衝反駁:“怎麼是勞民傷財呢,今年在牡丹花會上做廣告的客棧、運輸行、旅社都已經賺得盆滿破滿,彆的不說,我家參展的野悉蜜花每株都賣到一百貫。可是賺了個夠。現如今,朱徐袁陸等四大家族都搶著承辦花會,明年的花會都已經籌備的差不多了……
你回頭跟老師說一聲,這揚州花會的曆史淵源流長,從漢武隋唐時代都有無數詩詞讚頌,可不能葬在老師手裡。”
“咦!”晁補之詫異的問:“承辦花會也能掙錢?……四大家族搶著要承辦?這是怎麼回事?你說說。”
“廣告——廣而告之也!一般來說,賣貨的人就怕彆人不知道。而揚州花會萬民齊來觀看,這是一個讓彆人知道的好機會……可惜萬花園地方有限,廣告貼的多了,又讓人注意力分散,所以我在去年限定:萬花會隻準做一百條廣告,而花農為自家花做的廣告,不許超過花棚大小,還要擺在花盆跟前。
如此一來,廣告位置就成了一種稀缺資源,而稀缺資源是可以換錢的。承辦花會的人可以拿這個稀缺資源賣錢,賣得的錢,一部分補貼花農,一部分自己裝到兜裡,作為籌辦花會的費用……這可是很大一筆錢。”
晁補之擊掌讚歎:“人都說離人是點金手,果不其然,原本一項擾民的活動,也讓你生出錢來,我再確認一下:觀花的人不要付費?進花園做生意的人不要付費?百姓看中了花農的鮮花,當場買走,也不要交稅?……”
趙興一一否認,而後意味深長的說:“這就叫做‘會展經濟’——開會,很掙錢的。萬花園免費提供場地,但有一項不免費,萬花園裡幾座閣樓可以任由士子登樓賦詩,但要在樓上開宴席,酒食要付費,在樓上賣酒食的酒家,也要付費租場地。萬花園裡四十座樓台,可以容納四十座酒樓同時競爭,揚州花會開一個月,他們能有一個月的生意,來往者都是名人,這些人題一句詩,酒樓的身家頓時非同凡響……
今年我辦的花會隻是試水,試水過後,揚州各業已經醒悟過來。你知道萬花園裡一個樓一個月的租金是多少,現在的價格是一百貫——四十多座樓,這一月就是四千貫收入,你想想,這是筆多大收益,那四大家族還不打破頭。”
晁補之偷笑著,追問一句:“所以那袁氏就送你兩套房子。”
“不是送,是‘轉讓’,我付過錢的,而且是‘按時價付款’。你知道,今年揚州安排了三萬流民,說是三萬,實際上有五萬,其餘兩萬婦孺兒童已經進入揚州,在揚州學做工、務農。現在揚州開作坊成風,官家又賣放了百十座坊場,所以揚州一地難求,有點閒錢的人都在自家園子裡開起了小坊場,現在揚州是有錢也賣不到地。
那四大家族久居揚州,手裡拽著大把空閒府邸,若不是這次他有求於我,必不會出讓那兩塊房屋,畢竟,隻是租給彆人開作坊,一年也能有不少的收入。”
晁補之微微皺起眉頭:“照你這麼說,揚州的一處房產,怎麼也得千貫上下,他一年收益也要百餘貫吧。若搶下辦花會的活,一次不掙個一千貫,他肯賣你房子嗎?”
兩人說話的功夫,小船已經駛進江都縣,趙興跳上自家門口的碼頭,親手將船係在門口的地牛上,一邊伸手攙扶晁補之登岸,一邊回答:“一千貫——不止,辦這場花會最大的收益在於:主辦者把握了一年的話語權。揚州各行各業的人,在這一時刻,都得求上主辦人,隻要主辦人世故一點,這一年內,他做生意便是無往而不利。這才是爭主辦人最大的收益。”
晁補之一邊登岸,一邊回答:“照這麼說,揚州花會也不算擾民。回頭我跟老師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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