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廣南東路、廣南西路的錢監在我們手裡,我準備改革這幾個地方的鑄錢手段,改為衝壓式鑄錢,這樣一來就降低了火耗。這就是一筆大收入,用這筆收入修路。廣南地廣人稀,我們隻管修路人的飯食,以及修路所用的材料,民工修路的工費則用土地補償,修路一年的酬勞是劃撥荒地十頃,免稅、免勞役十年。
回頭把這個薪酬公布給那些民夫,讓他們自己圈地去,圈完了地,向官府申請丈量,而後由官府登記在冊,予以確認。告訴他們:這塊土地容許他們自由買賣與轉讓,官府不乾涉。
還要告訴那些民工,廣南的土地肥的很,叫他們把妻兒接來,而後妻兒種地,他們給我修路。修路的時候我包吃包住,等他們乾的活抵償了圈地價值,可以自由的把土地賣了,回家鄉過小財主的日子。”
萬俟詠連忙將趙興剛才講的重複一遍,說話功夫,幾個人已經趕到了映江樓,門口迎接的是蘇迨,他這種小官是湊不到主席的,所以登在門口跟趙興交流幾句,眼見的左右無人,蘇迨——也就是蘇鼎湊到跟前,小聲的說:“大人,我已經打聽了,惠州知州詹範對我嫡父很好,嫡父頭一天抵達惠州的時候,他在惠州名樓合江樓設宴招待。
聽說父親在合江樓住了半個月,而後詹太守安排父親住進佛寺。一個月後,小爽(程爽)舍人給父親蓋好了宅院,父親跟王支婆都搬了進去,他們現在過的很好,錢糧充足,還捎話來感謝大人的照顧。”
趙興一把拉住蘇鼎的手,無所謂的笑著說:“不要叫我大人,叫我興哥。如今我已經到了廣州,我們還需要如此鬼鬼祟祟的說話嗎?我趙老虎要照顧一個人,需要隱瞞嗎?想當初我照顧章相公,照顧呂惠卿的時候,何曾隱瞞過?”
其實蘇鼎的身份在場的人都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而蘇鼎靠上來跟趙興說話的時候,樓裡麵的許多官員已經豎起耳朵傾聽。蘇鼎的話他們沒有聽清,但趙興的話他們聽清了,聽到趙興與那位如日中天,且報複欲極強的章相公關係密切,他們一起把臉轉過去,全當作沒聽見這兩人的親熱。
趙興一點不顧忌,他牽著蘇迨的手走進映江樓,就像蘇迨小時候在黃州一樣,蘇迨一邊走一邊掉眼淚,等他進廳,發現程正輔正等著他,臉上顯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孫琮在碼頭上沒機會靠近這些官員,此刻見到自己的目標對象程正輔,他趕緊從趙興身後探出頭來,使了個眼色,但沒等程正輔表態,早已主意他的帥範已經一巴掌拍在孫琮肩上,笑著說:“孫大人,我早有心找你聊聊,此刻正好,來來來,我們去那桌喝酒,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本官不是男人。”
帥範現在有底氣跟孫琮這樣說話,因為這次來南方趙興給他的官職是:廣南東路經略司都監兼兵案副使、兵馬統製。
經略司都監是經略司衙門裡統領州縣守令的長官,綽號“監司的監司”。而萬俟詠的官職是經略司度支副使——這個官職其權位之重,簡直跟經略使本人相差不大,在朝廷中央,此類官與執政無殊,號稱“計相”;而在地方經略司,則被稱為“計司”。
都監與度支副使都是“從六品官”,跟孫琮的少監品級相當,可這兩人掌握著四品官衙內的一切事物。帥範又是個莽撞的人,所以他跟孫琮交流起來就沒上沒下——這廝跟趙興說話都沒上沒下,何況孫琮這樣一個密探首領。
程正輔才看到趙興隨從裡一個官衝他使眼色,馬上這官員就被帥範帥監司扯走了,帥監司他認識,帶了五百家丁過來在廣州城耀武揚威,四處宣揚他跟著趙興並肩殺入西夏的光輝事跡,動不動還喜歡找廣州的將官比武,騷擾的廣州軍將沒脾氣。程正輔知道此人是趙興的心腹,他弄不懂一個跟趙興心腹如此親熱的從官,怎會向他使眼色呢。從帥範舉動判斷,此人的舉動早在趙興的監控之下,所以對方才一動作,趙興的親信就將他扯走。
一想到這,程正輔額頭冒出冷汗,恰好輪到他敬酒了,他趕忙端起杯子,禮敬趙興:“下官廣南東路提點刑獄(憲司),三日前趕到廣州,專程迎候趙帥司。”
路一級的“四大監司”官衙並不在一處,也許是這幾個人都習慣了在自己的領域內稱王稱霸,不願見同品級的其他官員;也許是大宋朝廷的一種牽製政策,所以朝廷各地“漕帥憲倉”四司官衙都不在一個城市。廣南東路的提刑駐地是韶州;提舉常平司長官(簡稱倉司)的駐地在端州;轉運司衙門在番禹,而廣州城內隻有經略司衙門與廣州知州衙門。所以,這裡的官員可謂都是從外地趕至,其中又以程正輔路途最遠。
程正輔接著敬酒表明態度,又趕緊看著趙興身邊的蘇鼎,感慨地說:“這是蘇賢侄吧,我程族與蘇氏42年沒通消息了,沒想到蘇賢侄長這麼大了。”
程正輔是因為趙興無所顧忌地拉著蘇鼎進門,這才如此表態的,他這一表態,旁邊竄過來一名官員,緊著向蘇鼎套近乎:“蘇大人原來認識趙帥?程憲怎麼不找說呢?”
接著,這名官員轉向趙興,諂媚地笑著,自我介紹說:“老夫方次彭,乃廣南東路提舉學事。恰好是蘇大人的上官。”
“好,上官好”,趙興大咧咧地說:“我剛才還跟叔寄(蘇鼎)說,廣東南蠻之地,該多多辦學,教導當地人讀書習字,並傳授百業技術……我打算在今後十年裡投入一百萬貫到三百萬貫,其中五十萬貫到一百五十萬貫用於修建校舍,另一半則用於改善學諭教授待遇——不過,我不打算全教授學生聖人之術。”
“三百萬貫——”方次彭深深吸了口氣,但這口氣馬上又泄了,他驚問:“趙帥,蘇大人的表字不是‘仲豫’嗎?你怎麼稱呼他‘叔寄’?”
“不著邊際!”趙興不悅地回答:“方大人,我在跟你說三百萬貫的投資,你卻關心蘇大人的表字問題……叔寄這個表字是蘇大人父親起的,仲豫這個表字是蘇大人老師起的。我從學於蘇大人的父親,自然用叔寄稱呼他——這個問題可不值三百萬貫。罷了,你不是個成事之人,興辦學校的事我不找你了。”
廣東學政恰好屬於民政,歸趙興管理。所以趙興訓斥他的底氣很足。蘇鼎趕緊向趙興行禮,以挽回上司的錯誤:“趙大人……不,興哥,方學政做事幾位嚴謹,擅於從小處著眼,投資辦學的事交給方學政,一定不會把錢浪費了。”
擅於從小處著眼——那就是做事斤斤計較!
趙興懶懶地點點頭,傅才元此時已帶領廣南東路其餘官員迎上來,招呼趙興就座。身後,方次彭揪住程正輔問:“程憲,下官見識淺薄,不知這位趙帥師從何人?蘇大人的父親又是誰?”
這倆個問題是一個問題,程正輔一邊甩脫方次彭的糾纏,一邊回答:“趙興趙離人是蘇軾蘇子瞻的弟子,‘蘇門七學士’士林皆知,方大人不知道嗎?”
方次彭搖頭:“我聽說昔日王荊公想要變科舉、興學校,蘇學士上奏折勸解神宗陛下緩行,認為凡是變革,要以不擾民為主,若擾民過度則不是良法……蘇學士的弟子怎麼要廣南東路拿出數百萬貫辦學呢?民力何堪?下官不信!”
程正輔一下子變了臉色。周圍的人聽到這話,齊齊閃避——這時候方次彭還說王安石的壞話,這不是想死嗎?他想死,彆人可不願跟他死。
趙興走到一半,聽了方次彭這話,見到迎來的官員齊齊變色,他笑了——這倔驢,我喜歡!
趙興轉身衝方次彭拱手:“方大人,一塊來坐。好叫方大人得知,廣南東路興辦教育的錢,官府一個銅板不用出。這筆錢全由士紳讚助,具體來說:這位士紳也就是我……方大人若有興趣,席上我們細細談。”
趙興才坐到席上,傅才元已經領先發難,他舉著一杯酒敬趙興,態度雖然謙恭但堅決:“趙帥,在下代廣南東路官員敬大人一杯,再代廣州市舶司官員敬大人一杯。”
傅才元這是表明自己的底線。
廣州市舶司慣例由帥臣漕使領提舉市舶事,謂之“市舶使”。也就是說趙興與傅才元都有權力監管市舶司,擔當“市舶司提舉”,但廣州過去十多年沒有設立經略使,轉運使代管市舶司已成為慣例。傅才元這是告訴趙興,他一切權力都可以放手,但唯獨市舶司的權力,絕不容彆人染指。
趙興呲開牙,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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