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禮’吧。我們都知道,大自然是弱肉強食,比如水裡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河蝦,河蝦吃泥巴。這是大自然的嚴酷。生為河蝦是悲哀的,但生為人卻不一樣,人是萬物之靈,為了保持優勝的競爭力,為了讓每個優秀地人才都能獲得公平的、脫穎而出的機會,我們製定了社會規則,這個規則就是‘禮’。譬如我們的科舉。
科舉可以保證:無論你生為何人,無論你的父母原來是什麼人,隻要你長了一個腦袋,你就有機會學習知識。隻要你學的比彆人好,你就有機會脫穎而出,成為一條大魚——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滿朝朱紫衣,都是讀熬夜看書是上進的路徑,這是‘規則’,是鼓勵人上進的規則。這規則魚學不會,它們也製定不出來,所以它們是我們地盤中餐。
古人把“禮”放在第一位,可見古人對社會規則的重視,這個規則也就是古人所稱的“倫常”的表現。倫常規定了每個人地角色,每個人該儘的責任,同時也規定了每個人奮鬥的路徑。有了規則約束,人類才能多而不亂。各司其職、分工明細。譬如:農夫的任務是種地產糧;工匠負責建造、民夫負責運糧、女人負責生子育幼;士兵負責抵禦外侵、保衛家園。這其中,既沒有誰可以挑肥揀瘦,因為規定明確,也沒有互相扯皮與內耗,大家各儘所長、各安其位、相互配合默契。此所謂小康、大同社會。
好吧,關於‘禮’我已經講地太多了,下麵說說‘樂’。天地之美,飛鳥走獸可以感覺地到。但它們無法記錄下來,把它記錄下來的就叫繪畫與音樂。這東西隻有人能做到。
鳥地鳴叫婉轉動聽,人地嗓門比不過,於是我們便發明了歌唱,我們可以創造性的模擬鳥鳴。並將風聲濤聲水聲,把世界的各種聲音重新記錄下來,譜寫成歌曲——這還不夠,我們還創造了樂曲。用樂曲將自然之聲攜帶在身邊,時時欣賞。
不僅如此,我們還能把生活記錄下來,我們創造了戲曲、雜劇,記錄我們在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時時欣賞,時時品味,……。這東西飛禽走獸做不到,普通人也做不到,隻有‘君子’可以做到,君子可以把自然之美,生活之憂苦喜樂攜帶在身邊,隨時拿出來重溫,欣賞,並以此警示後來者。所以古人把‘樂’定為‘君子之藝’。君子通過這個方式來體驗生活之美。
六藝當中的‘射’體現的是人勝過老虎、人獵捕食物的能力。這一點,我想把它解釋為謀生能力。養家糊口能力——眾所周知,古人說話比較節省,一個詞、一個字常常包含很多意思,這是因為古代詞彙不多,必須用有限的詞描述更多地事物。
在古代,人們最基本的謀生手段就是打獵,所以‘射’的手藝高低代表養家糊口的能力。現在養家糊口不再光憑借‘射’術了,還有許許多多的謀生技巧。在這裡我不詳儘地說,因為要說的太詳細,一本書都說不完。
需要特彆說明的是,古人所稱的君子,通俗點講就是‘人上人’,這樣地人他不應該生活窮困,但為什麼我們有些‘村秀才’窮困潦倒,活的連農夫都不如——這就是我要說的‘書’。
熊與老虎都是不會寫書的,它們的生活經驗都要靠父母教授,或者親身體驗,比如一頭熊經過一塊搖搖欲墜的石邊,一陣風吹過,石頭掉下來,砸住熊腦袋,於是熊知道了‘不要從搖晃的石頭下走’。人不需要這樣,人不需要石頭砸到腦袋,才知道下麵不能走動。因為人有熬夜看書本裡記述了前人總結的經驗。
有人說‘熬夜看書寫,意味著書法,然而,我剛才反複強調地是什麼,是創造力。先人創造了文字,並有能力將獲得的經驗創造性的書寫下來,於是成為書本,這是一種創造而不是一種複製。這是人有彆於禽獸的地方。單單字寫得好,書法好,體現的不是創造,而是複製。
前不久,我在府裡聽曲子,廣西察訪使董必董大人告訴我,這首曲子最早叫做《淮陽平楚》,有十八段曲子,現在叫做《十麵》、《楚漢》,有十三段曲子,而後來存在的十三段不是因為丟失,是改編。前人所做的曲目,後人學會了,改編了一下,比前人所做的更出色。這就是人有彆於熊地一麵,熊做不到。它父母交給它怎麼捕食,它隻會照做,絕不會改編。
遺憾地是,‘村秀才’常常是一群自己要做禽獸,並且堅決不許彆人不做禽獸的人。他們總是從書本裡翻出一兩句父輩記錄在書中地字句,告訴我們他們從古人的字句裡研究,取得了重大發現,終於知道古人在什麼時候是怎麼做的,而我們今人也要嚴格按照故人的做法做。
他們這種行為,這種在故紙堆裡尋章摘句的本領,恰恰丟失了最可貴的創造力……”
實際上,君子六藝中的“書”原本說的就是書寫能力,但趙興在這裡卻解釋為記錄能力。或者是從前人經驗中地學習能力,現場如果有蘇軾在,他肯定罵趙興不學無術,但蘇軾沒在,在場的官員人人都知道趙老虎人稱“惹不得”,他講的那番道理聽起來似乎還蠻有理,聽得讓人津津有味。
趙興語氣一轉,馬上又接著說:“那麼。什麼是正確的學習方法呢,這就是‘君子六藝’中的‘馭’。
有人說,這個‘馭’等同於‘禦’,說的是駕馭馬車的技巧——我認為他說的也對也不對。孔夫子所在地時代哪有馬車,分明隻有牛車與兩條腿。但現在我們有了馬車,有了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後誕生的騎馬術……時代在變,現在馬車、騎馬是我們的交通工具,以後會不會創造出不用馬也不用牛。完全不吃草,依靠機械的力量,自動行駛的交通工具?很難說。那麼,這個馭是不是說駕馭這種鐵製交通工具的本領呢?
我剛才還說過了:總有一天,人們也許會發明一個機器。讓自己飛翔在天空,比鳥飛的更高更遠,那麼這個‘馭’說的是不是駕馭鐵鳥地本事?或者說的是駕馭自動行走的機器的本事?很難說。
我認為夫子微言大義,我們理解夫子的話。應該切合這個時代。在夫子生活地時代,馬車、牛車是什麼,是交通工具。交通工具的使用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讓人的活動範圍更大,人的活動範圍大了,看到地事情就多了,看到的人生百態就多了,所以這個‘馭’。它應該表現的是人們獲得外界信息的能力,或者說是駕馭知識的能力。
駕馭知識,是為了創造,古人講‘馭’,是為了發現,發現更多的新事物,發現更廣闊的天地。我們掌握‘君子六藝’的目地,就需要提醒自己。要儘可能的讓自己有一定外麵世界的能力。從充足的信息中做出正確的判斷,這才是君子行為。
在故紙堆裡尋章摘句。那是重複,禽獸都這樣,一代又一代重複父輩所做的事情,所以雖然看的比我們遠,力氣比我們大,遊泳比我們厲害,然而它們終究是禽獸,不是人。人卻能從經驗中創造出新的東西,不斷地推陳出新,所以人成了萬物之靈。
然而,並不是所有地人都能夠做到推陳出新的,有些人活著譬如禽獸,他們早晨起來,吃完了飯,努力工作,到了晚上回到床上。一天又一天,一日複一日,然而君子,也就是大家所說地‘人上人’,他們超越了禽獸的生活,因為他們擁有創造力。他們創造,所以他們看的比老鷹還遠,力氣比老虎還大,在水裡走的比魚還快——這就是‘人上人’。
他們之所以成為‘人上人’,是因為他們比禽獸擅於創造。
‘君子六藝’中的‘數’我不想說了,因為計算本領就像是鷹的眼睛、老虎的爪子、馬的蹄子一樣,那是‘人上人’的一個器官。生為‘人上人’,你首先要會計算家中的人口,再要學會計算家中的產業,使家中的資產不斷增值,使自己的生活也在眾人之上,這才是君子。
而如果你有幸治理一縣,或者不當官去一間大坊場做大掌櫃,你也必須知道數理計算。不會這個,你也等同於普羅大眾,等同於禽獸,因為禽獸都不會計算。
所以,‘君子六藝’,按照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它應該解釋為:禮:一個懂得守規則的人、一個知道尊重規則、並利用規則與彆人和諧相處的人;樂:一個懂得欣賞生活之美的人、一個懂得欣賞彆人的優點的人、一個與你所處的環境——包括人文環境、鄰裡環境,相處和諧,並時時感到快樂的人,他的快樂感染了周圍的人,以至於人人都把他當作君子。
此外,他還應該是一個擁有謀生手段的人(射),能夠為自己射獵足夠的生活資源,並能讓自己的家庭生活富足,充滿優裕的人;一個懂得駕馭知識的人,一個知道如何獲取外界知識的人,並擁有了解世界的主動性的人(馭);一個擅於從前人經驗中學習,並知道將自己獲得的經驗記錄下來,當作知識傳授給同伴、後代,以及同胞的人(書)。
他還應該是個懂得量入為出,懂得計算,懂得生活中各種知識的人(數)——這樣的人,是為君子!這樣的人才是‘人上人’,才有資格站立在眾人之上,俯視蒼生……”
趙興侃侃而談,他這番話講完後,全場鴉雀無聲,趙興站在台上愣了半天,聽不見掌聲,他訕訕而下。
台下,萬俟詠瞪著趙興,頻頻眨巴他的眼,帥範麵色潮紅,嘴唇頻頻蠕動。這兩人身後,蘇門四學士躲在講台的幕布之後,都張大嘴瞪著趙興,趙興悶悶不樂的衝帥範說:“擦不亮,我的刀沒有擦亮。”
趙興到了這個時代,也學會按照唐人的禮節,也就是按照現代倭人的禮節,每天保養他的戰刀,他跟帥範說“擦不亮”,意思是這次講演搞砸了,他說的話太超越這個時代,以至於大家都聽不懂。
對他這話,蘇門四學士恍若未聞,他們張大嘴,呆滯的目光空洞而沒有焦距。帥範嘴唇哆嗦半天,馬上回答:“哪裡,你這番話振聾發聵,聽眾不是不知道這番話的精彩,隻是他們在震驚中忘了為之喝彩——曆史必將記錄這一時刻,你對‘君子六藝’的新解必將載入曆史。台下的聽眾見證了這一時刻,他們隻是來不及向這段話膜拜。”
黃庭堅半天才合攏嘴,他豎起了大拇子,樸實的說:“我等師兄弟幾個,都知道學習老師的詩詞,學習老師的書法,沒想到小師弟卻學習了老師的精髓——學以致用,知行合一。離人今日這番講演,已經足以開宗立派,成為一代宗主。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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