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馬不停蹄派出了一連串使者分赴南北。大臣們聽到範純粹一到趙興那裡,就輕易領走了五百士兵,使得朝廷放下了半個心,不久,宣慰使派遣出去的消息也傳遍京城,自此,京城人心稍定。
曾布出了皇宮,守候在宮門口地老仆舉了一盞玻璃馬燈上前迎候,殷勤解釋:“相公,剛才和盛軒的馬夢得都管特意來宮門口詢問,問清我們是曾府家人後,留下了這盞琉璃馬燈,說是‘天色昏暗,廣南轉運使大人贈送相公明燈一盞,以便大人能夠照亮眼前道路’。
相公,此人說話好生奇怪,不過,這馬燈實在做的精巧——裡麵一個燈芯,以猛火油為燃燒材料,外麵是玻璃風罩,遇到狂風也不熄滅,真是照路的好東西。”
曾布一笑:“明燈!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剛才去了樞密院,說是章相剛才獨自回家了。章相出宮時,那位馬都管見過麵了嗎?”
能被曾布信任地老家人也是人老成精,他彆有意味的回答:“見過了。那位馬都管挨個詢問,知道我們是曾府家人後,才留下這盞明燈,當時章相的家人也在,但他們送出的馬燈隻此一盞,再無其它。”
曾布馬上明白了,他吩咐:“把‘明燈’點起來,你派人告訴馬都管。說他的意思我領會了,感謝他地好意。”
鑽進轎子時,曾布微微而笑,心說:“趙離人做事,果然後手不斷。現在他一招接一招,看情形,京城裡的動態他了如指掌,就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如何——是再進一步進入朝堂。還是退回嶺南,安心做個南麵王。”
皇宮裡的命令催地很急,來不及從陸路趕,駙馬都尉張敦禮便臨時動用了私人關係,從馬夢得那裡租用了一艘海鰍快艇。從流東水河向黃河東支流趕。登船時,禦史、左正言陳瓘方才聽說韓忠彥擔任了左相,跺腳懊惱說:“韓忠彥乃國戚,這樣的人擔任左相。開了一個惡劣的先例。從今往後,恐怕皇親國戚遍布朝廷了。”
陳瓘準備下舟,入宮勸解,張敦禮一把拽住他,溫文爾雅的建議:“陳大人,宣慰趙離人才是大事,我等還是趕緊遵旨前行。”
陳瓘跺著腳說:“此刻勸諫還來得及,聖旨尚未公布天下。等到明天公布任命,一切都晚了。而趙離人止步黃河,範純粹一趕過去,他拱手讓出五百士兵——這哪裡是謀反,天下有這樣的謀反嗎?故此,趙離人地事情不急,國戚入朝,乃是乾係千秋萬代的大事。如何不急?”
張敦禮平靜的勸解:“新皇登基。人心思定。廣南乃天下賦稅重地,但現在廣南兵馬分南北兩路。壓在京師左右,不管趙大人是何意圖,解除漕貢封鎖才是正事。陳大人,貢賦晚到一天,朝廷便要大亂,而國戚入朝,乃是小亂、後亂,緩急之間,還望陳大人明辨。”
陳瓘思索片刻,歎了口氣,重新登舟。
等這群人趕到真定府,首先接到地事高遵惠病逝地消息。眾人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加快腳程,緊趕慢趕趕到大名府,發現此時擱淺在黃河江心的趙興也似乎遇到了危情,對麵地河上,一隊隊遼兵往赴馳騁,有部分遼兵已經騎馬涉水來到淺水處,似乎盤算著強行登舟,劫掠一番。
見這番情景,陳瓘不敢繼續前進。張敦禮是將門世家出身,同來的童貫也孔武有力,同來地曹氏也是惹禍精。三人翻身進入順保寨拜會範純粹,此際,範純粹正在煩悶,見到這兩人來,大喜過望:“來的正好,老夫手頭尚有五百士兵,可惜空有兵、沒有將——張駙馬、曹駙馬,這五百士兵都給你,你去岸邊驅散遼兵,解救趙離人登岸。”
童貫已經抽刀在手,他急向前走幾步,發現無人跟隨,又返身回來,聽到張駙馬溫文爾雅的詢問範純粹:“範老大人,趙興趙離人大人還在船上?”
範純粹被張敦禮不慌不忙的態度所感染,回答:“正是!趙離人說‘非奉詔令,不敢登陸’,所以他一直待在船上。昨日,他的大隊人馬已經開始向入海口移動,曾經有幾艘大船想拖動擱淺地兩艘船,可惜沒能如願。稍後,趙離人與帥梅州各率半個指揮的人馬,登上了兩艘擱淺船,唯不知,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遲疑的陳瓘此時也在禁軍地保護下,氣喘籲籲的進入順保寨,那些禁軍——也就是“武裝戲子”——臉色蒼白,感染得陳瓘也臉色蒼白,他強作鎮定的問:“範大人,眼前這種情形持續多久了?”
陳瓘話音剛落,兩艘擱淺的船上一先一後響起了兩聲軍號,緊接著,一個粗嗓門飄蕩在淺淺的江水上:“諸軍,檢查槍械!”
陳瓘臉色一變:“不好,新逢國喪,趙離人可不要私開邊釁。”
張敦禮不慌不忙的說:“已經晚了,趙離人已被惹火了。”
果然,趙興的嗓門響起了:“上彈!諸軍以兩什為一條散兵線,成五列縱隊……”
緊接著,另一條船上也響起了一個大嗓門,除此之外。兩艘船的船肚裡也響起了一聲長長地哨音,隨著這哨音,船肚內推開了許多小舷窗,舷窗口冒出無數黑乎乎的管狀物體,裡麵還傳來一些含含糊糊的片言支語——霰彈……標尺……平射……
陳瓘一跺腳,剛張嘴,兩條擱淺地船上已經響起了兩聲吼,蓋住了陳瓘嘴中的聲音——
“開火!”
隨著這聲命令。一陣陣轟鳴響徹天地。巨大的排槍聲接踵不斷,排槍響過後,更大的轟隆聲從船肚子裡麵傳出來,整個江麵被一片硝煙與火光籠罩,此時陳瓘再想說什麼,大家也聽不到了。
第一輪炮聲響起後,射擊準確率並不很高,隻有稍稍接近戰船的幾名遼人被槍彈打著。其餘地遼人則發一聲喊,催馬向江邊淺水區奔去。槍聲隆隆中,陳瓘鎮定下來,他眯起眼睛打量著水中地戰船,悠然自得的說:“每常聽說趙離人喜歡衝南洋地人放爆竹。以此嚇唬他們屈服……範大人,這就是趙離人那支妖氣十足的爆仗隊吧?我聽說你眼巴巴的想從他手裡要過三千人,就是這些妖人?”
範純粹衝陳瓘直使眼色,因為這時候。留在順保寨的朱雀軍火槍手已經集結起來,正在大臣身後持槍護衛,但陳瓘不管不顧,他壓根沒有回頭,一邊打量著擱淺在江水中的戰船,一邊悠然自得的說著風涼話:“這爆竹聲可夠大的,嗯,比新年裡放的爆竹要響亮……”
其實。這個時代黃河北支流雖然斷流,但依然不能用現代地眼光看這條著名的大江。在宋代,它依舊是條波濤洶湧的大河。
目前,黃河流北水河河道最深處有兩米深,外加厚達兩米的淤泥。而趙興的戰船擱淺在如此水深地江水中,可以想象這艘戰船的身軀有多麼龐大。
大宋通行的海船約有五百噸,這也是現代海底打撈結果所證實的,但趙興乘坐地這兩艘擱淺船隻足足有七百噸的排水量。明顯比宋船大一圈。
五百年後。西方的海船才勉強達到五百噸的排水量,中國在宋代已經跨入五百噸級的行列。不過。這時代大多數中國船也帶著明顯的中國特色,也就是長寬比例過小,形似一個圓形的大木桶。但趙興這兩艘戰船在其列,它不知道采用什麼材料做龍骨,使得長寬比例接近梭形,帶著明顯的流線型線條感。
炮聲中,陳瓘打量著擱淺在江中地巨舟,隻見這兩艘戰船長度接近一百餘米,寬度僅有十餘米,此刻停在水中,原本它的水下部位也暴露在空氣中。站在岸邊看,戰船的水下部位顯得極其狹窄,在炮聲中,船身似乎非常不穩,搖搖晃晃的,顛簸的很厲害——這也是船上射擊準確率不高的原因。
將視線沿著吃水線往上看,可以看到船底吃水線下密布的貝殼與海蠣子。這些海洋生物到了船身一道明顯的白印處嘎然而止,白印之上,船身顯得很乾淨,油漆刷地很光鮮,即使陳瓘這個不懂航海地人,也知道大約那道白線也就是戰船原來的吃水線。
目光順著吃水線向外延伸,可以發現對岸地遼兵足跡。
斷流的大河坡麵很緩,遼人未加整修的、暴露於外一年的河床顯得很乾燥,遼兵正是沿著這淺坡湊至戰船前騷擾——這也是遼人的習慣戰法,他們常常在目標前後故意大聲喧嘩,做出囂張的舉動,吸引宋人先開火動手,而後把雙方交火的責任歸之於宋人。
這次他們也是這樣,但實際上,他們根本無法湊近戰船,深深地淤泥既陷住了戰船,也保護戰船不被遼人靠近。
吃水線之上,約一米高度是一排排舷窗,每水平間隔一米五左右分布一個舷窗,舷窗之上,船甲板處是類似城牆一樣的女牆。但船上的女牆,大約隻有人膝蓋高。由於女牆的存在,使得江邊的幾個人無法看清甲板上的動靜。
甲板上現在硝煙彌漫,白白的硝煙像一團棉花裹在船上部,硝煙中隻聽到軍官們一聲聲的命令。不一會兒,槍炮聲稍停,硝煙散去一部分,岸上的人發現船身上正在往下放小舟,大家隻能看到船上吊車正在往下吊放小舟,小舟到了船下,被龐大的船身遮住,江邊的人通過口令判斷,大約是趙興發出了追擊命令,命令士兵們乘小船追趕那些遼兵。
依宋代的火藥威力,還不可能打上岸邊的遼兵。這導致趙興在戰船上開火,純粹是聽響聲。陳瓘說趙興是在放大炮仗,是恰如其分的形容。
一般來說,契丹人喜歡采用先撩撥敵手,而後縱馬退後引誘人追趕,再回馬吃了追兵的戰術。起先遼兵惹撥趙興動手便是出於這個目的,而趙興似乎響應的過於熱烈,竟然爽快地吃下誘餌,興高采烈地派出了追兵——站在岸上的陳瓘不看好這次追擊,他望了望範純粹,希望後者能夠阻止。
範純粹骨子裡麵也是個好戰分子,對於趙興的舉動,他頻頻晃著白發蒼蒼的腦袋,以表示嘉許。在其他的人還沒有回味過來時,張敦禮身邊那個中年人首先驚歎:“不好,趙離人這廝竟然要追上對岸去,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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