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對門地是小舞台。趙興坐在舞台正中的躺椅上。躺椅前一個小矮桌,桌左右各立一個屏風。大廳一角還豎立著一個不知名目的樂器。它被蓋在紅綢之下。
隻見左屏風前、桌後、右屏側各立一女,左女拿茶托,端茶杯,右女雙手端盤。桌前一女,雙手扶碾輪在槽中碾茶末。右側屏風前、桌後一女,雙手端一碗,此女對麵站一端酒杯女,桌前一女雙手端圓盤,盤上放一注子(熱酒的器具)。
除此之外,趙興坐下各色吹拉彈唱娛侍女伎也齊齊擺了上來,除了一丈青、秋日兩女跪坐膝前外,還有所謂身邊人、本事人、供過人、堂前人、拆洗人、針線人……
趙興座下,諸女伎著錦袍繡衣,擊鼓吹簫,彈箏撫掌。絲管悠悠,舞姿妙曼,趙興斜躺在躺椅(宋代稱牙床,亦即類似溫莎式沙發)上,美滋滋的欣賞音樂,“身邊人”素手擎著酒杯,遞到他唇邊,還有人將剝好的一粒一粒葡萄舉在半空中等著他張嘴,婢一丈青正夾了一筷子菜,笑意盈盈的準備喂食,婢秋日則坐在他腳邊,輕一下重一下按摩著他的腳趾。
座前跳舞地是家中舞娘,趙興座後屏風,一側是正在斫膾的梅三娘,稱為“本事人”。“本事”這個詞正出於宋代,它指的是有謀生技巧的人物。至於所說的“供過人”,它又指後來地專門替大戶人家采購物品的“買辦”,同時也指傳菜遞酒的仆女。
至於“針線人”即負責縫紉主人的衣服地仆女、繡女。宋代大戶人家的“針線人”在主人宴客時待在主人身邊,時不時伸手整理主人衣服,是因為儒學的禮儀,所謂“席不正不食,衣不正不飲”……此時,那位針線人正跪坐在趙興身邊,趙興彎腰起身一次,或者俯首吃東西之後,她便伸手整理一下趙興弄亂的衣服裙角——尤其是裙角,對於富貴人來說,他宴客時腳是不能露出裙外讓客人看到的,這是儒學認為不雅之舉。
展現在侯蒙麵前的是全套宋代富人的奢華生活,這全套女侍應就被統稱為“女使”,她們全是雇傭仆女,負責將主人的衣食住行伺候到牙齒。
這套排場,以侯蒙地身家尚且折騰不起,在大宋也隻有少數大地主與幾乎全部的海商,有資格擺弄這些排場……當然,蔡京也擺弄過這一套。趙興初發家時,也不曾擺弄這套玩意。
侯蒙看到趙興的排場,心中不憂反喜。他以前不止一次見過趙興,但趙興沒有給他單獨見麵的機會。而趙興眼下下轄無數個州縣,還要加上大宋海外、比宋朝本身疆域還要遼闊的貿易領。所以他身邊總是圍著一群阿諛奉承的人,以及無數的、等候接見請示公務地州縣官員。
在這種情況下,侯蒙總說不上幾句話,就被官員地彙報打攪了話題,像今天這樣私下裡單獨地接見,還正是侯蒙所期盼的。於是,他不客氣地坐到了趙興身邊。馬上也有一群女使圍了上來伺候,侯蒙不客氣的享用著這一切。悠閒的等待趙興開口。
趙興比他耐性好,他聽完歌伎們演唱的一折《錯斬崔寧》戲,興趣盎然地喚來另一班女伎,嘴中說:“我新近得到一套新樂器,名叫管風琴……來,揭開那個綢布,讓侯大人聽一聽西洋樂。”
綢布剛揭開,侯蒙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這哪裡是新樂器、什麼管風琴。明明是來自‘回回國(中亞的花拉子模)’的‘興隆笙’,陝西早已流傳,不是新玩意……啊,那伴奏的也不是新貨,是‘渾不似’……
我聽說。當初太尉這棟樓房落成的時候,胡娘客氏曾經舞了一曲踢腳舞,豔驚四座。據說當時在場的都是一代名人,可惜我如今看不到了。”
“渾不似”的另一種稱呼為“火不思”。是突厥語qobus的音譯;它是一種“七十二弦琴”,即坎農琴。宋人以為這種琴來自印度,或者來自“報達國(阿拉伯東部某土邦,現代認為或許是波斯地布達多)”。而“興隆笙”則是宋代對管風琴的稱呼法。
侯蒙所說的“踢腳舞”,是宋人對佛拉明戈舞的稱呼,這種舞是後來踢踏舞的始祖,在舞蹈過程中,有節奏明快地踏腳動作。也有歡暢動人的甩裙動作,這種舞如果放在明清時代,或許會認為是淫蕩的,是誨淫誨盜的,但在“封建禮教嚴苛地宋代”,它那自由、奔放、明快的節奏卻深受宋人喜愛。
侯蒙發這番感慨,不是說他渴望欣賞佛拉明戈舞。這種舞蹈,現在伴隨著趙興征討海外的不斷成功。已經隨許多海外風俗一起流行於大宋。侯蒙真想欣賞這種舞蹈。出了茉莉園城堡大門,往左一拐。路邊的小店中就能欣賞到——他這麼說,是告訴趙興:眼前的舞蹈沒意思,咱們還是談正事吧。
趙興恍若未覺,他笑著搖頭:“胡姬客氏正在接待阿拉伯使團,她已經說了,今後的日子不打算再為彆人舞蹈,隻求為我一人而舞,所以,彆人是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少遊兄(秦觀)還說想將這種舞蹈編入戲劇中,求我多次,我都沒有答應他。”
趙興所說的“求了我多次,我都沒有答應他”,是在暗示侯蒙他地要求自己難以接受。
可侯蒙自覺的他在揚州與趙興合作的不錯,無論怎麼說,在那場趙興發動的、整個大宋心知肚明的、但朝臣們卻不肯承認的兵諫當中,他侯蒙與趙興是行動發起人,這使得侯蒙在士林中享有了很大的聲望,一時之間,人都以為他是趙興的死黨。如果這次來,他連幾杆槍都要不回去,那會很沒麵子地。
絲竹聲地間隙當中,侯蒙歎了口氣,直截了當的說:“人都以為趙相公有割據之心,獨我以為否。但如今南洋軍械局研究出了新武器,可相公卻不願與我們分享,為何?”
侯蒙地指責很嚴重,當然,他要真以為趙興有割據之心,也不會當麵提出這一質疑,因為真有割據之心的軍閥最忌諱彆人提出這個問題,一旦有人揭了軍閥的龍鱗,那是要丟命的。
趙興不以為然的笑了:“我前不久接待了西洋藩使,通過交談,我發現西洋藩使已經知道了我們火藥的秘密——至少知道了我們黑火藥的秘密。因為這種火藥配方記載在《武經總要》上,西洋人隻要做幾個實驗,剔除無關緊要的物質,就能獲得真正的配方。
我們已經研究出三種火藥,但我們的工藝水平達不到,我們無法生產出質量更好的槍管,以更換上威力更強,更大的火藥。所以,我估計在今後幾百年的時間裡,我們現在使用的宣和式步槍將是無法替代的,那麼,這種步槍一旦泄露出去,帶給我們的損失也是無法估量的。
我現在擔心的是,這種槍給了北方事務局,北方事務局能否保證不泄密?能否保證軍中不會有人盜賣?能否保證不會有人攜槍私逃?能否保證我們的敵人不會在不久用這種槍對付我們?”
侯蒙愣了一下,他認真的思考了片刻,回答:“我確實不能保證完全不被盜賣——朝廷禁止軍糧外售,但依然有人私售軍糧,朝廷禁止茶鹽銅錢私椎,但依然有人私售,我聽說密州水軍私售遼國禁售物,還是相公在密州時開創的,我怎能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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