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被暴露在了灼烈的光線下,享受光芒的同時,也不得不承受會被曬傷的痛。
機票座位被換,供應的餐盒被調換,帶的東西被拿走,被擁擠圍堵的人擠到無法走路,電梯超重的聲音在不停警報,但是沒人肯退讓,酒店的房門不間斷的敲門聲,一個表情、一個動作都被無數人放大評價,無論走在哪裡,都會藏匿著不知道都躲在哪裡的攝像頭,經紀人從狗仔手底下買下的偷拍照片都無數。
那段時間,不堪重負的疲憊,連他自己都覺得喘不過氣。
手機裡翻開無數次那個溫柔又安靜的人,他這一次,好像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靠近她,他滿身都是會傷害到她的刺,連擁抱,都不知道該怎麼靠近她。
聊天框打開一遍又一遍,可是好像連給她發信息的勇氣都沒有。
但每一個疲倦的時候,他比任何一個時候都好想見她,哪怕隻是安靜看著和她聊天的對話框,都能感覺到她在他身邊時的安靜溫柔,不用說什麼話,隻是看著她,都會覺得這個世界好安靜。
疲倦、嘈雜、聲音、聚光燈,所有讓人不堪重負的放大,都會在她的身邊瓦解,她的世界好安靜啊。
可是越是這樣的安靜,越是讓他負擔加重,好不容易又翻起的勇氣,再一次變成負累,每一次想見她都會害怕變成傷害。
她有一雙溫柔真誠的眼睛,望向他時明明亮亮全都是他,她會很輕的笑著,咬字清晰的叫他的名字。
可是那次,她固執又認真地說,“可是周嘉也,我沒有喜歡的,現在就是現在,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我們要活在當下。”
他借著她的室友想給她介紹一個網紅的話,把自己的處境告訴她,連他本人都難以幸免,更何況是其他人,她的性格會受傷。她更適合和一個喜歡看書性格溫和的人在一起,以後可以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她的大學生活,本可以很美好,很美好。
可是她用他曾經說過的話回答他,她說沒有喜歡的,以後也沒有,當下就是當下。
他聽著她的執著,心軟到好想下一秒就不顧一切的去抱她。
可是十七歲那年的傷疤,讓他再也不能像那時一樣天不怕地不怕,做任何事隻隨本心。他滿是利刃的手,連他自己都不堪重負,又怎麼敢去擁抱她。
不顧一切的後果,是不是又會害她消失不見。
一整天都沒有收到林薏回信的那一天,熟悉的恐懼感讓他緊繃到每一個細胞都在還害怕,他連夜趕回了帝都,給她撥打的電話一遍又一遍,全都是無人接聽,刻在了靈魂裡的痛覺全部被喚醒,攥著他的呼吸,讓他又一次陷入恐懼之中。
在機場落地不久,她終於接通了他已經不知道撥打了多少次的電話。
聽到她隻是睡了一天,並沒有發生什麼事,那一刻,高度緊繃了一整天的渾身血脈才徹底放下,他覺得他好像,經曆了一場高溫沸煮,直到此時才可以把快要死去的心臟撈回,精疲力儘到手掌冰涼,再也沒有力氣。
他站在帝都的出站口,任由風雪如刀,密密麻麻。
入了冬的帝都很冷,寒風冷冽,他還穿著在南方的那身外套,什麼都沒有帶,一路匆匆返程,帝都的冷風吹得仿佛要將人撕碎,可他聽著自己的心臟複蘇,到現在才能感覺得到人間的冰冷,在此之前,心臟的痛覺遠遠比過隆冬寒風。
也是這前所未有的害怕讓他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清楚,擁抱她的代價,他真的沒有勇氣去承受。
那一年從隆冬到入春,又從夏日到寒冬,他們有一年多沒見麵,每一個日夜裡,他都在想念裡煎熬著。
可是就算煎熬,他也不敢再輕易往前一步,因為此時的他也不知道,到底走到哪裡才能有儘頭。
直到那年的聖誕節,機場人潮擁堵。
他朝思暮想的人,在幻想裡見了一麵又一麵的人,那個一整天都沒有給他發消息,讓他不安了一整天的人,圍巾擋住了半張臉,此時就藏在人山人海裡。
他的腳步差點就要停下,可他隻那麼匆忙一瞥,克製著讓自己冷靜收回視線,不敢讓自己被捕捉到一丁點兒放大的舉動。
隻有心底裡反複不停著一個聲音。
她來見他了。
他很想很想,但又不敢去靠近的人,來見他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隔著人山人海,可是她越過人山人海,還是來見他了。他喜歡的人有一雙安靜剔透的眼睛,還有一顆溫柔細膩的心,他的所有顫抖和害怕,他難以愈合的傷疤,全都在她的眼裡。
所以,她來見他了。
她將他借著春風才敢小心送上的蝴蝶效應戴在脖子上,連同著他在十七歲那年被割開的心,一同溫柔的捧著,來見他。
她很輕的握著他的指尖,這一次是她適應著他的小心翼翼,她的聲音好輕,開口叫他的名字依然細細柔柔,咬字清晰。
她說周嘉也,我不會害怕,你也……不要害怕。
那一年的聖誕節沒有雪,隻有他和她之間最近的距離。
她把十五歲那年他伸手送給她的星星和千紙鶴還給了他,這一次是她溫柔又堅定的告訴他,你彆害怕。
周嘉也,你彆害怕。
他的手心隻有自己能夠碰到的傷疤,這幾年無數次釋懷放下的煎熬苦痛,她全都溫柔捧在掌心,一遍又一遍的輕撫愈合。
那個假期他隻在帝都待了一天,第二天就趕往蕪州提前練習和彩排。
在和她短暫分開的這幾天,彩排出來已經是深夜,他望著燈火滿城,長街輝煌,驀然就想到了上一個新年,那是他小心翼翼再次將自己十七歲的心動奉上的第一個新年,可因為那個夏天的突然走紅而被隔在人山人海之外。
她回了南苔,而他因為還有行程沒法回去,他讓媽媽給她拿點家裡做好的香腸。
知道她的性格一定不會好意思主動去拿,所以特意跟媽媽交代了好幾遍,連他媽媽都開始嫌他煩了,笑罵著問他,到底什麼樣的姑娘啊讓你惦記成這樣。
那時他在休息室候場,嘈雜吵鬨,什麼聲音都有,可他想到了那雙隻是看一眼就會讓自己安靜下來的眼睛,他忽然就覺得柔軟下來,帶了點笑,“是個有點真誠,有點溫柔,有點讓我放不下的姑娘。”
媽媽一聽就樂了,“你那叫有點兒啊?高考完那年哭的就是這家姑娘吧?”
“媽。”他有點無奈,“您彆提這茬了行嗎,有點丟人。”
“我不在你麵前提行了吧,等那家姑娘什麼時候領回家,我跟她提。”
周嘉也笑得有點沒轍,“希望有一天能帶回家吧,您怎麼跟她提都行。”
可他笑了一會兒,想起那個有點怕生的姑娘,還是認真地又交代了一遍:“媽,你彆忘了聯係她,對她好點,她有點怕生。”
媽媽這回也沒笑他了,“真這麼惦記?”
“嗯。”他垂眸望著手掌裡的那塊細小的疤,“逢年過節是一家團圓的時候,彆人都忙著回家,但她沒有地方可以去,我想讓她有家可歸,以後,希望真能帶她回家,”
那年下著冬雨的火鍋店,她等在門前,守來的不是神明恩賜的願,隻不過是他同樣被困在了人山人海。
回到帝都的那天,她來飯局接他回公寓的車上,放的歌裡唱著那句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
其實相愛本是一種無解,但勇氣可破萬難。
走不出那場人山人海的人,不是隻有林薏,被困住的人,還有他。所以她想見他,隻需要在原地等待,就能重逢。
相逢的人一定會再相逢,是因為相愛的人,會再相愛。
我不會讓你輸,林薏,你也彆讓我輸,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