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死都沒有發覺他的好友喜歡他，或者說，愛他。
他覺得他應該難過，可事實呢？
他依然不知道難過是怎樣一種感受。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我明明有心跳，我可以思考，我有家人，有朋友，有那麼多人關注我的生活，他們愛我，為什麼我感受不到愛是什麼呢？
我明明擁有眼淚，我的生理機能沒有問題，但我什麼時候才能在“難過”的時候流下眼淚呢？
⑥
事情麻煩了，克裡斯蒂亞諾想，他的小雞崽在難過。
他和卡卡又不是瞎子，亞瑟是那麼難過！
雖然他隻是在靜靜地坐著，但克裡斯蒂亞諾覺得他又回到了那個肥皂泡裡。他的世界裡又隻有他一個！就像是他剛來曼聯的時候那樣！
他放下那該死的被他攥了快兩個小時恨不能捏碎的杯子。
卡卡給了他一個嚴厲的眼神。
管他呢！他受不了了！
不就是被人暗戀嗎？被男性暗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每年都上那個該死的最受同性歡迎榜單！
他身邊的巴西人今年的排名居然比他還高！他們都直的不能更直好嗎？
而且貝克漢姆也是他們的前輩！每年都會入選！
他走到亞瑟身邊，伸手，戳！
戳的當然是亞瑟的小臉，他現在不想摸亞瑟的頭發，因為今天那頭金發看上去都沒有以往的“光芒四射”，事實上它現在看起來手感一點也不好。
亞瑟抬頭。
是克裡斯蒂亞諾。
是他的男神。
是他羨慕的人。
是一個感情充沛到隨時會溢出的男人。
亞瑟抬頭那一瞬的表情讓克裡斯蒂亞諾覺得心臟差點爆炸！他上次這樣是匆匆趕回葡萄牙後卻隻能看到迪尼斯的遺體……
他深呼吸，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得理智一點。
他當了那麼多年的小隊長了，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他一直做得很好，所以這次也不例外。
“你這是什麼反應？既然路德維希每年送你玫瑰是傳統，你就讓它成為一個傳統，每年都讓他送好了。”
亞瑟眨了眨眼，他的眼睛乾澀極了，沒有任何他渴望的濕潤。
他看向克裡斯蒂亞諾，聲音同樣乾澀地問：“克裡斯，路德喜歡我，是嗎？”
克裡斯蒂亞諾一時語塞。
答案就在那裡，路德當然喜歡你，雖然這讓我想乾掉他！
卡卡拍了拍他的肩：“和他談談，我帶著盧卡先回去。”
盧卡應該快醒了。
克裡斯蒂亞諾想瞪卡卡，但他沒有理由，巴西人之前想要製止他，是他衝動地中斷了亞瑟的思考，這也讓他得承擔起責任。
巴西人帶著他的兒子走了，克裡斯蒂亞諾也給亞瑟倒了一杯牛奶。
將牛奶塞到他手裡後，克裡斯蒂亞諾感慨：“我就當預演吧，指不定過個十幾年，我也得這麼給小克裡斯分析他是不是喜歡某個妞兒，雖然我想是不會有這天的，我覺得他隻需要我教他怎麼泡妞。”
亞瑟笑了下，他覺得自己應該微笑。
“小克裡斯？”
“當然！”葡萄牙人理直氣壯地說，“我的兒子，當然要和我一個名字！我會給予他最好的一切，和他分享所有的榮譽！如果他踢球踢得好，那最好不過。如果沒有繼承我的天賦也沒關係，貝利和馬拉多納都有那麼多的兒子也沒有哪個踢得好，我會這麼告訴他，他就能活得自在了。”
亞瑟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小克裡斯蒂亞諾，笑著說：“那他就是迷你羅了。”
“……”
“不是嗎？我覺得球迷肯定會這樣稱呼他，他會背負著比你當年更大的壓力，因為他的父親是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是一個偉大的球員。”
嘴巴真甜！
克裡斯蒂亞諾決定捏捏亞瑟的嘴巴，他真的捏了，然後評價：“你這嘴巴明明那麼甜，為什麼他們都覺得你情商低？”
克裡斯蒂亞諾自得地想：當然了，這當然是因為他是亞瑟的偶像嘛！
瞧這小子連自己被人暗戀那麼多年都不知道，就先給他兒子起好了外號！
不過克裡斯蒂亞諾還是將他心中的情緒壓下去，他未來的兒子可以慢慢聊，眼前這個問題越早解決越好。
“你沒發現路德喜歡你？以前？”
“從未。”亞瑟搖頭後低聲說，“所以我現在不知道要如何回應他，他是路德。”
克裡斯蒂亞諾沒有說話，他隻是拍著亞瑟的肩膀。
最初的震驚過後，他現在已經很坦然地接受了路德維希喜歡亞瑟這個事實。
這是亞瑟，那麼優秀的亞瑟，誰不喜歡他呢？
他想，如果他喜歡男人，他肯定也喜歡亞瑟。
“有什麼想問我的沒？雖然我可能幫不上你什麼忙，但和人談談總是好的。”他最終還是輕輕摸了摸他的小金毛。
他想這是最好的安慰方式。
這讓亞瑟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我有些難過，但我沒有感受到難過。我很遺憾沒有更早知道路德對我的感情，但我想，即使我更早知道，我也依然會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樣的關係，或許我應該和醫生好好聊聊，他會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你不能一直靠心理醫生活著，讓你的心理醫生為你決定人生！”克裡斯蒂亞諾調整了下他的腦袋，讓他看向自己。
亞瑟凝視著他。
“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你的情況，但我覺得你很正常。你看，你現在的狀態是困擾、是煩惱、是猶豫、是不知所措。這是任何一個人都會有的情緒，你隻需要記住這種感覺，下次它再出現，你就會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情緒。”
“你這麼聰明，會做到的對不對？”
“你會思考，你不是機器人。你有感情，你隻是觸摸不到它，但不代表它不存在！你成為球員，來到曼聯，這說明你也會衝動，你和你的那上億粉絲沒有什麼區彆！你有我這個偶像，你和全世界任何喜歡我的球迷也一樣，因為你們都能發現我身上的閃光點！你不想失去卡文迪什夫人，你想讓她留下，但你會為此自責，會思考自己是不是自私，你會的比你知道的更多！”
克裡斯蒂亞諾想和亞瑟說這些話想了很久。
他終於說出來了。
他發現亞瑟在看著他。
亞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會在交談的時候看著對方的眼睛。
但這次是不同的，他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用的是母語，語速又快又急促，現在被亞瑟這樣看著，他臉都紅了，耳尖都在發燙。
他覺得有點尷尬，有點想當然，他好像把事情想得很簡單，但這在亞瑟身上卻是會實實在在困擾他的痛苦。
“你的醫生和我們聊過一次，他沒說太多。我和裡卡多私下裡也討論過，我們隻是關心你。”他低聲解釋。
背後討論彆人的行為顯然不對，所以他選擇拉裡卡多一起下水。
我是麻麻，你是粑粑，誰也沒得跑！
但他卻發現亞瑟看著他笑了。
笑什麼？克裡斯很想問他，難道他說錯話了？
亞瑟發現葡萄牙人的耳尖更紅了。
克裡斯果然是讓他羨慕的人，他擁有那麼多的情緒，他可以那麼坦然地展示自己。
他突然伸手，他想摸一摸。
這觸感，或許就是“害羞”。
克裡斯蒂亞諾被他嚇了一跳，他肩膀向後退直到抵在了沙發上：“你乾嘛？”
“克裡斯，你的耳尖在發燙。”亞瑟說，他對葡萄牙人搖了搖食指，“但我不太理解你為什麼會突然害羞。”
“……我沒有！”克裡斯蒂亞諾厲聲指正。
亞瑟隻是繼續笑著，並沒有跟他爭論：“你看，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現在害羞——”
“我沒害羞！”
“但我理解你現在是在關心我。我也理解路德喜歡我，但我要怎麼才能回饋你們呢？我要怎麼才能回應這種感情？”
“說出來啊。”克裡斯蒂亞諾下意識地說，“愛要說出來。”
說出來？
亞瑟思考後說：“我小時候安德烈醫生曾經為我安排過一個治療。每天起床後，我會抽簽決定今天是先給父親一個擁抱，還是先給母親。是稱讚伊芙，還是稱讚母親。是陪伴父親處理公務，還是陪母親去畫畫……安德烈醫生會讓我告訴他們，我愛他們。”
亞瑟說：“我現在也會給BOSS發短信的時候告訴他，我愛他，然後他就會開心。”
克裡斯蒂亞諾本來還很欣慰，聞言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怎麼能這樣！”
所以我才覺得BOSS越來越不愛我……這不是我的錯覺！
亞瑟笑著說：“我喜歡盧卡。”
“我也喜歡安德魯，喜歡勞倫斯和彼得，我也喜歡路德……”亞瑟頓了頓，然後帶著困擾看著克裡斯蒂亞諾，“但我覺得這種喜歡都是一樣的。”
“我喜歡你，也喜歡裡卡多，喜歡保羅、大衛、喜歡大家。”
但這些喜歡，又有什麼區彆呢？
他看著克裡斯蒂亞諾。
克裡斯蒂亞諾也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結果抓了一手發膠……
克裡斯蒂亞諾：……
亞瑟為他遞了紙巾，克裡斯蒂亞諾瞥他一眼，就發現了他的笑容。
這小子顯然在取笑他！
他挑眉：“笑什麼笑，我用發膠可不會禿頭，看大衛，中年危機！再看看你們的王子！你這發際線就不好說了！不要說維克多，隔代遺傳你肯定懂！”
亞瑟想說我的發際線不會有問題，但他也想到威廉“後來”的發際線……他也無力拯救……
克裡斯蒂亞諾發現這小子的笑容沒了才心滿意足地將紙巾一丟：“你既然覺得是一樣的，那我就這樣問你好了，你更喜歡盧卡還是更喜歡西裡爾？”
這個問題讓亞瑟思維卡殼了。
“你不知道有什麼不同，我們比較比較就行了，普通人都這麼乾。你喜歡盧卡這很正常，他是個好孩子，沒人不喜歡他，你也喜歡西裡爾，不僅因為他和你有血緣羈絆，人人都愛他！但是他們中，你更愛哪個呢？你會為誰思考得更多，多到你會負擔起他的人生？”克裡斯蒂亞諾誘導著他去思考。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會搞砸，但那位安德烈醫生努力了十幾年都沒什麼特彆好的效果，指不定這也是個無用功……
“西裡爾。”亞瑟低聲說。
這個比較法，讓他覺得驚奇。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要求做對比。
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詢問過，他更喜歡父親還是母親，他更愛姐姐還是更愛父親。
但無論是父親的愛，母親的愛，還是姐姐的愛，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因為都是一樣碰不到，摸不著，無法具體地感受。
他後來理解了什麼是愛，但那屬於“理論”，是他推測出的結果。
如同他推測出路德喜歡他，大家也覺得路德的行為是喜歡他，可路德真的喜歡他嗎？那喜歡是什麼感覺呢？被喜歡又應該是什麼感覺呢？
他的邏輯告訴他，他應該愛家人，因為他們愛他，他們的擁抱，他們的親吻，他們的禮物，他們的陪伴，那都是愛。
而他應該回饋他們。
所以他認為他“愛”父親、“愛”母親、“愛”姐姐。
但他無法說出他愛誰更多，愛誰更少。
為什麼愛要區分呢？愛不是愛嗎？
但十幾年過去了，他沒想到他居然可以區分這些了……
他愛盧卡，他想，但他更愛西裡爾。
克裡斯讓他意識到，他為西裡爾做了更多。
這份認知，來得如此突然，讓他措不及防。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跳在有力地以穩定的節奏跳動，他的血液循環依然順暢。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摸胸口了。
不同於上次，這次克裡斯蒂亞諾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說現在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安德烈醫生應該很高興。”
“……是你應該高興！”
“我還在想，我是更愛父親還是更愛母親，更愛姐姐還是更愛卡文迪什夫人。”
“結論呢？”
“我無法區分。我愛他們，他們每一個都對我至關重要。”
“……那就區分點其他的，比如我和裡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