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熄滅,房中光亮實際上並沒有多大變化,卻無端地叫人覺得一悚。
“女郎——我們不是故意的。你最善良,原諒則個吧。”兩個婆子心打了個突,自知舉止莽撞,難得麵上訕訕,怕周寅再去告狀。
小丫鬟在後麵氣得麵紅耳赤,這兩個不要臉的老虔婆!
周寅無聲無息將筆放下,緩緩抬起頭來。她的一舉一動都藏著一個“慢”字,在旁人看來就是磨磨蹭蹭黏黏糊糊。
“沒關係啊。”周寅依舊是那一句話,麵上掛著包容一切的笑,看得人心口發堵。她好像不會因為任何事而動怒,讓人想報複都不知該如何報複。
一個不會為外物所動搖的人最難讓人抓到弱點。
但兩個眼皮子淺的婆子自然想不到這麼多,隻覺得周寅笑著的模樣可惡極了。
“有什麼事嗎?”她淺笑著問,似乎並不在意紙張上的墨跡以及滅掉的燈。
二人相視一眼,在周寅的縱容之下膽子漸長,還好意思再開口提要求。
“女郎,我二人家中有事,想家去兩日,還請您通融。”兩個人竟是甩臉子走人,不想管院子裡的爛攤子,要等院子收拾好再回來。她們求到她麵前,分明是吃準了她心軟,不會拒絕人,來故意惡心她。
正是因為被一直欺壓搓磨的生物咬了一口,隨之而來的憤怒才會比一般的憤怒要更加濃烈。
就像人突然被自己的寵物狠狠咬了一口,羞惱當然比被一般的動物咬了要大。一直能夠欺負的東西突然還手,除了傷人外更叫人沒麵子。
何況一次教訓雖然叫她們嚇了一跳,但周寅的軟弱又給了她們能繼續欺負她的希望。
一次反抗與諸多欺壓相比還是太微不足道,長久以來形成的壓迫記憶讓無論是欺壓者還是被欺壓的一方都仍舊遵守過去的相處方式。改變並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
果然周寅雖然麵露難色,說起話來還是猶猶豫豫:“可我做主並不算數,你們該向舅母說明原因請辭。”
聽她並沒有一口拒絕,兩人心中輕嗤,嘴上哄她:“隻要女郎答應,我們自會去向夫人稟明。”
周寅當真在她們的殷切期待下敗下陣來,輕輕點頭:“我沒關係的。”
二人相視一笑,笑容再掩飾不住,俱是將爛攤子扔還給周寅的誌得意滿。
“女郎!”小丫鬟急得直喚周寅,顯然是看不慣如此惡仆欺負人,但人微言輕,起不到什麼作用。
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兩個婆子推推搡搡著離開,很是得意。
“女郎,你……”小丫鬟急得上前,最後隻歎氣,“您太善良了!”
她能指責女郎什麼呢?她也是吃了女郎心軟的好處的。
周寅微笑著從椅子上起身,將袖口卷了一卷,便露出她左手手腕上圓潤光滑的佛珠。沉木佛珠色淺,介於黃棕之間,大約戴了並不久。她皓腕白皙,明明年少氣質卻與這佛珠十分相稱,有著一樣沉沉如水的恬靜。
“沒關係,她們家中有事,我該行個方便。”
周寅垂眸莞爾,將倒下的燭台一一扶起,又打開桌中抽屜,其中是碼得整整齊齊的一個個燭台。她從中拿出兩個與之前四個擺在一起,才將抽屜合上。
“她們家裡沒事,是騙您的!”小丫鬟憤憤。
“啊?是騙我的?”周寅像是才知道這回事,還不肯相信,“為什麼要騙我?”
小丫鬟跟在她身旁苦口婆心地同她分析:“她們隻是想偷懶,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偏偏在這時候有事。”
周寅微怔,旋即又笑:“那不是更好,無事發生。”
小丫鬟傻眼,沒想到還有這種說法。
周寅笑著從油桶裡舀了酥油為油燈添油,六盞油燈齊刷刷地亮著。
……
謝荷隔日又來了,這次是小丫鬟給開的門,隻見這位二女郎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周寅呢?”她舔了舔嘴唇盯著小丫鬟問,看樣子有大事發生。
小丫鬟忙道:“女郎剛從老夫人那裡回來,正在房中用午飯。”
謝荷一愣:“這麼晚才用飯?”
小丫鬟多少帶著些怨氣道:“廚房那邊剛將飯送來。”
謝荷眉頭一皺,撥開小丫鬟徑直向房中去。
明明是正午時分,房中卻有些讓人寒毛倒豎的陰冷。大約周寅的這間房實在背光,風水並不怎麼好。
周寅安靜乖巧地坐在桌前用飯,桌上菜色說好聽些叫做清淡,說難聽些是可憐了,尤其是在謝家這樣大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