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眉尖微蹙,眉間朱砂頓時顯得楚楚動人。她眼波流轉,眼中情緒立刻生動,嬌怯怯的似愁非愁。
她輕輕偏頭向灌木叢中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顫顫開口:“什麼東西?”不難從她聲音中聽出她怕極了。
草叢中聲音一停,緊接著喘息聲更重,是人的呼吸。
周寅探身,伸手撥開重重灌木,踏足而入。她小心翼翼地一手拎著裙子,一手開路,儘量避免自己被枝椏刮蹭,一步步挪向聲源,但衣料與灌木還是無可避免地發出摩擦聲。
喘息聲短促不一,叫人聽了上不來氣。
女郎小聲驚呼,緊接著鬆開拎著裙子的手快步上前,也顧不得什麼刮不刮蹭。
三皇子沈蘭息倒在灌木叢中,長發汗濕,衣衫淩亂,麵色青紫,像是剛被人從水裡撈出來。他微敞的胸口下的胸膛劇烈起伏,喘息頻頻,氣促明顯。
周寅迅速在他身前斂裙蹲下,焦急叫道:“三皇子,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沈蘭息已經意識模糊,並不能給出回應。
周寅垂下眉眼,眼中一瞬沒有任何情緒,再抬起眼時她依舊慌張不已。她慌亂地左顧右盼,偏偏此刻無人經過。若去叫人,隻怕回來時沈蘭息已經涼了。
“三皇子,事急從權,抱歉。”她捉住沈蘭息的手腕,雙指搭在他脈搏上,已出現奇脈。
周寅轉到他身後去跪坐在地上,俯下身去將人上身抱起靠在自己身上。她一臂環在沈蘭息腰間,另一隻手在他身上搜尋起來。
沈蘭息脆弱地靠著她坐,像聽話的傀儡依偎著她。
少女找著的手一頓,使勁拽去他腰間香囊,單手靈活地將之打開,瓷白藥瓶從中咕嚕嚕地滾到泥裡。
周寅將香囊放在一旁,伸長手臂揀回滾遠的藥瓶,素白的手指上無可避免地沾染了泥土。她將人稍作倚靠,雙手快速打開藥瓶。
沈蘭息此時已經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因周寅手臂的忽然離開向下滑去。
周寅忙重新環住他,另一隻手拿藥瓶,隻要將藥瓶送到他鼻下供他嗅聞就好。可她偏偏沒動。
她不慌不忙地在他背後執著藥瓶冷漠垂眸看他痛苦掙紮,有救命的良藥在手就是不用在他身上。
沈蘭息越喘越急,能窺見的胸口與鎖骨凹陷下去。
他快要死了。
周寅這才慢吞吞地將拿藥瓶的手湊到他鼻端,欣賞他狼狽求生的模樣。她終於露出來些真情實感,即很愛看人飽受折磨。
可惜人太脆弱,他並不能再多堅持一會兒來取悅她。
沈蘭息用口鼻貪婪地吸著突入其來的救命良藥,呼吸終於漸漸恢複,平緩下來。
他眼皮微動,少女瞬息之間變得憂心忡忡,眼眶一紅,眼裡有淚欲落未落。
“三皇子。”她帶著哭腔喚道。
沈蘭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意識將儘之際聽到有人哭著叫他。他隻覺壓著自己的桎梏一輕,整個人意識回籠,千斤重的眼皮終於能動。
他緩緩張開眼,入目是一張帶著觀音般悲憫神色的容顏。
“神仙?”沈蘭息意識剛回籠,腦海中還是一片空白,喃喃發問。
周寅一怔。
見她沒有反應,沈蘭息輕聲再問:“妖怪?”他再度發問,自己都忍不住笑。
三皇子沈蘭息向來冷靜自持,鮮少有笑容。他此時因病短暫沒反應過來,展露出最原始天真的一麵。等他清醒,大約要悔之又悔。
周寅憂愁地望著他,遲疑地又叫了一聲:“三皇子。”
沈蘭息愣住,將眼閉上再張開,麵上笑意全無。他被這句“三皇子”喚醒記憶,如今他看上去形容冷淡,實際上很是無措。他從未向人袒露過心扉,卻被周寅誤打誤撞見識到他這一麵。非但如此,周寅還目睹他最狼狽脆弱的時候。
“多謝。”沈蘭息乾澀開口。
無論如何,周寅都無疑是他的救命恩人。若非她在,他突然發病無人在側隻怕此時已經撒手人寰。
周寅鬆一口氣,珍珠似的淚一顆顆落下。她跪抱著沈蘭息,一落下淚來眼淚沒有阻擋便砸在沈蘭息臉上。
她忙抬手去擦,很抱歉道:“對不起。”
沈蘭息隻覺得她一顆顆淚滾燙灼熱,烙在他心中。他這才意識到二人姿勢曖昧,掙紮著要起身。奈何他剛剛發病,並沒什麼力氣,隻好倚靠著她。
“不。”沈蘭息心情複雜,不知該如何對待周寅。
周寅似無所覺,關切問道:“您好些了嗎?”
沈蘭息本想點頭,又因為意識到自己如今靠著周寅整個人都不自然地僵住,根本不好動彈,隻好應道:“嗯。”倒不是故意拿喬,而是因為緊張得說不出話。
他感受到在他應下來後身後的女郎明顯放鬆不少,心中陡然生出諸多愧疚,知道自己為周寅添了不少麻煩。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
沈蘭息長發與衣衫上沾了泥土,柔軟地披在身上。他眼下泛著厚重的青黑,顯示出極其虛弱的疲憊,蒼白的臉上是病態的紅色,但清明的眼卻證明他已經將發病期熬過。
周寅輕聲詢問:“您若是好些,我去叫人來好嗎?”
沈蘭息攥了攥手指,已經恢複了些力氣,亦認為二人獨處並不大好,表示同意:“好。”
周寅四下觀望,隻有矮生的灌木,很難為他找個什麼地方倚靠,不由糾結起來。
沈蘭息讀出她心中躊躇,很平靜道:“將我放在地上就好。”
周寅躑躅,猶豫不決。
“無妨。”沈蘭息並不在意自己形容狼狽與否,他發病的模樣已經被她看到,躺在地上一會兒也不算什麼大事。
周寅這才將他輕輕放下,同他保證:“我會很快回來。”
“好。”沈蘭息用目光描摹著她認真的眉眼,心中是說不出的感覺。
周寅提起裙子向灌木外去,因天黑與灌木遮擋並不太能看得清路,她笨拙地跌跌撞撞。
沈蘭息倒在泥土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眼睫垂下。
他不受控製地對她產生依戀之情,在她離開那一刻竟想說彆走,但忍住了。
周寅出了灌木卻並未如她所說那樣立刻去尋人過來,而是確定周圍無人後遠遠站在樹下望著黑夜,將沈蘭息一人扔在灌木叢中。
沈蘭息獨自一人倒在灌木叢裡,隨著時間的流逝是越來越黑的天色,周寅還不曾回來。黑暗將人的感受拉得綿長,他心中不免惶然,周寅是不是不要他了?
待時間過去片刻,周寅才一副急切模樣提裙去尋人。
她踏過石子小徑,若無意外,是要到太苑大門尋內侍的。她明知有人在躬行樓中看書,卻並未折回。
春暉堂外影影綽綽能瞧見個人影,人影聽到腳步聲回頭,略帶訝異地開口:“周女郎?”說著三兩步向她迎來。
“你怎麼……”
王栩話未說完,便被周寅抽泣著打斷:“王二郎君,你快和我來。”
王栩看她神色慌亂衣衫沾塵不免跟著她走邊擔憂問:“莫哭,是怎麼了?”
周寅在前方匆匆引路,同他解釋:“三皇子,三皇子他病了,倒在春光堂外的紅涼傘叢中。”
王栩當即變了臉色,不由加快腳步。若沈蘭息有個三長兩短,莫說攻略周寅了,他還有沒有命在都另說。
周寅繼續道:“你彆擔心,他已經撐過來了,隻是現在一人在叢中,我來尋人幫忙的。”
王栩這才輕鬆一些,看向前方半個身位的周寅道:“我來也是為了三皇子,該用晚膳遲遲不見他回來這才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真出了事。”他說著不由苦笑。
周寅輕輕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