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將談漪漪整個麵部裹住,隻留下兩個孔洞用於呼吸,在晴好天光中看上去分外瘮人。
鹿鳴不住按壓拍打,以使材料與她皮膚完全貼合,但人細微的呼吸起伏總使貼合完美不那麼容易,需要在成型前時刻施加壓力。
石膏開始發熱,逐漸在人臉上凝固成膜。
周寅靜靜注視著事物一寸寸變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石膏完全凝固,鹿鳴才停下手上動作,等其冷卻下來。他轉過頭看向周寅,目光中帶著隱隱期盼。
周寅眼波盈盈,輕聲誇讚他:“做得很好,辛苦了。”
鹿鳴得到這一句話頓時顯得滿足而幸福,笑容像是清冽甘甜的泉水,少年意氣十足,全然沒有平日示人時的清冷淡泊。
“為你做什麼我都在所不辭。”他態度認真,如在宣誓。
周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該如此的。
鹿鳴又提起旁的,也隻有在二人獨處時他才不必和周寅裝作並不熟悉,可以麵對麵隨心交流:“你上次來過以後謝琛配合許多,能好好吃飯,老實接受治療。”
周寅莞爾:“啊,因為上次來我答應他了,隻要他好好恢複,我日後就將謝琛送回謝家。”
鹿鳴微怔,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思索道:“小嗔日日與他共處,應當能慢慢模仿出他一舉一動。”
“不急。”周寅像是一汪靜水,有安撫人心的神奇力量,“他的時間很夠。”讓人心中焦躁隨著她的一字一句安定下來。
“其他人呢?”她軟聲詢問。
“都已經到各自該去的地方。”鹿鳴回答,“隻待日後。”
“好。”周寅獎賞性地伸出手去,在他發頂上摩挲兩下,“謝謝你如此為我打算。”她很快收回手去,讓人剛嘗到甜頭便又失去,不得不悵然若失。
鹿鳴盯著她的手看,抿了抿唇:“還有他身體裡的另一個人。”
周寅微訝地看向鹿鳴,歪著腦袋,想了想,輕聲道:“他怎麼了?”
鹿鳴答:“他想以為阿寅所用來交換謝琛身體不死。”
周寅失笑,顯得有些無奈:“他好自信,那麼他有什麼值得我用的地方呢?”
鹿鳴將唇抿起:“他提出個興辦報紙以啟民智,掌控言論方向的主意。”
“報紙?”周寅語調奇妙,反複咀嚼這兩字,虛心請教,“是什麼意思?”
鹿鳴擰眉,學著謝琛身體裡的係統道:“報紙為小臂大小紙頁,其上刊載記錄一國新近發生且有價值之事,可以反映且引導百姓議論。”
周寅眼睫微垂,搖頭笑道:“是那個世界的東西?很有價值,但是並不適合這裡。”
鹿鳴安靜地癡癡看著她,等她下文。
“首先妄議國家大事是要殺頭的。”周寅輕歎,“再者尋常百姓中識字者並不多,受眾便是錯的。”
她先抑後揚,尾音獨特:“但也有可取之處,改改也可一用。可以引導議論,但顯然不能是目不識丁的百姓。換一換,文人最感性,他們的情緒更好調動。”
“報紙?”她念自己並不熟悉的詞彙時語聲略為含糊,卻很撩人,“那麼內容也要一起更改,不能寫國家大事,寫詩詞文章。”她三言兩語將報紙定性,全不似在學堂中那樣中庸。
“我同意他的交易。”周寅略帶歉意地看向鹿鳴,“隻是委屈你了。本想到時候在謝琛那裡讓你輕鬆一些,這下倒要暫且留他性命,不能讓你省些功夫了。”
鹿鳴緩緩搖頭:“我沒關係。”
周寅目光綿綿:“要麻煩你與他交涉,儘快將辦報一事具體事宜整理出來。”
“是。”鹿鳴應允。
周寅很慶幸似的開口,語氣柔軟:“還好有你。”像絲毫不在意過去之事般。
鹿鳴便感到一陣痛苦的甜蜜。她對他越好,他一麵歡喜,一麵想到過去之事便被無窮無儘自責的痛苦吞沒。
石膏很快定型,鹿鳴伸出雙手將之從談漪漪頭上剝離。石膏脆弱易碎,稍有不慎便會一切白費,需要重鑄。但他手極為平穩,沒有任何顫抖,將之完完整整從頭上取下。
因事先在臉上塗油膏潤滑,石膏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隻是有些反光。
鹿鳴將石膏在桌上放好,換了一盆乾淨的溫水來供談漪漪擦洗。他進來時隻見周寅將左腕上佛珠重新戴回手上,心中一軟。這佛珠是他送周寅的。
“水好了。”他端著盆到周寅跟前。
“謝謝。”周寅將佛珠戴好,掩於袖下,拿出帕子為談漪漪清理臉上的油。
清洗乾淨後,她為談漪漪解下身上白布,緩緩將人叫醒:“漪漪,好了。”
談漪漪揉著眼睛醒來,打著哈欠坐起,並未問起自己怎麼會睡著,還順著周寅的話道:“已經好了嗎?”她以手為梳梳頭發。
“模子弄好了,大約要兩日做出麵具。”鹿鳴不冷不熱道,已經擱下銀盆小心翼翼地去弄桌上模具。
談漪漪的注意力頓時被桌上的石膏像吸引,指著那個好奇地問周寅:“阿寅,那是我的臉嗎?”
周寅伸出手將她部分落在衣領裡的頭發撥出,溫聲答:“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