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兔收光,月落星枕。
周寅與許清如起了大早,悄悄自謝家後門出來去接談漪漪,三人會麵再一起向慕虎館去。
俱未用早食,周寅自慕虎館旁的食攤上買了熱氣騰騰的食物,三人躲在廂房中一道用了飯。
其後許清如去尋鹿鳴商議了些什麼後很快回家,她與談漪漪不同,不需要周寅陪伴便能獨自與鹿鳴談交易。
談漪漪今日便能將賬本全部整理出來,也意味著她的體驗時光要結束了。
她翻開賬本第一頁歎了口氣,怏怏不樂:“阿寅,這兩冊核對完我就不能再出來了。”
還好她很快振作起來:“不過很快就要進宮,到時候咱們就可以日日見麵了,這樣也很好。”她說著很好,捏著紙頁的指腹卻在泛白。她隻是在安慰自己,讓自己想得開些。相比於日日在家中被父母嚴加看管,反倒是在宮中更加自由。
但都不及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來得開心。
周寅歪頭瞧她,長而略上揚的眼睛忽閃,對她淺笑。
美色在前,談漪漪心頭陰霾一掃而空,說心裡話:“日日見你真高興。”她絲毫不問周寅許清如家中事,兩人間隻說兩人的,很有分寸。
周寅莞爾,輕聲細語:“會更高興的。”
談漪漪以為她說的是日日見她會更加高興,附和著點頭。她在房中盤賬,周寅照例到正堂念藥方為藥童減輕負擔。
鹿神醫今日上午不坐堂,堂外有他躬親教授的徒弟為人診病,他則拿著試發行的虎報到京中各大儒家登門拜訪,請求指點。
作為醫者,他的人脈實在很廣,京中半數富貴人家即便未得過他的救治,也從慕虎館那裡買過藥用。
是以當他遞上拜帖,各家都很賞臉,請他入內。
此行第一家便是光祿大夫趙家,也就是林家父子十五赴宴的主人家。趙大夫好詩文,愛在各年節宴請京中文人到家中開文會,無論文壇先輩還是後起之秀。
趙大夫經年為痛風所擾,也有其他郎中為他診治,都不及鹿鳴來得有效,因而他對鹿鳴頗為尊崇。
“鹿神醫。”趙大夫正在桌前寫字,見鹿鳴進來,很親切地同他招手,“來看看我這字寫得如何?”
鹿鳴拎著藥箱從容過去,垂眸而觀,淡淡開口:“筆走龍蛇,攪翻銀漢。”
其上是用行草一氣嗬成的四個大字:元宵佳宴。
趙大夫聽他讚賞,嗬笑出聲:“神醫也是懂字之人。”
鹿鳴隻說:“皮毛而已。”
寒暄過後,趙大夫手握毫筆寬和問道:“聽說鹿神醫有事詢問?不知是何事?”
“我有意辦報。”鹿鳴語言流暢地同他解釋什麼是報,報中內容等等,聽得趙大夫濁目放光,蔚為感慨。
“好點子!實在是好點子!”趙大夫撫掌連聲,幾乎要高聲稱頌,“若我能想到此法,倒也不用時常開文會了,能想出如此法子,日後是你們少年人的天下!”
他開文會是為了收集好文章,但有了文報這樣的渠道,收集便不再費時費力,也不會耗人精神。
鹿鳴平鋪直敘:“我辦報隻為錢。”
趙大夫大叫可惜,哭笑不得:“文集該是高雅脫俗的,你怎麼眼中隻有錢?簡直玷汙了你這什麼來著?”在高處久了,目下無塵,見不得他喜歡的文字被人玷汙半分。如鹿鳴這樣隻為賺錢的,卻是玷汙了。
鹿鳴適時補充:“虎報。”
“虎報!”趙大夫咂摸一下,略說起彆的,“你倒是真喜歡老虎。”
“是。”鹿鳴不冷不熱地答應,繼續道,“慕虎館缺錢,需以虎報籌錢。”
他如此睜眼說瞎話,趙大夫反而信了。他記得慕虎館多救助窮苦百姓,若說沒錢,大約是真的。這麼一來,虎報的立意反而上來,叫他沒有很大不滿了。
倒也不是他沒有動過歪念頭,大雍重文輕武,若有抄剽一事傳出,名聲儘喪!鹿鳴已拿出虎報試樣,想來很快便能發行,如何也趕不過這速度去。既如此,光祿大夫倒情願全力助他好好辦報,以免辜負了這好主意。
“哎,你且說說要問我什麼?”他必定好好幫助。
鹿鳴從袖中掏出卷軸呈上:“請您先過目。”
趙大夫看他神秘兮兮,差不多明白這就是所謂試刊,將絲絛一抽,虎報緩緩展開。待看清其上文字,霎時間他目泛異彩,手微微顫著向下看去。
整張虎報不大不小,可單手拿,也可雙手共持。版麵極為清爽,不見任何墨跡,共劃分為四版,如今右上頭版空出一部分外已經有三篇文章。
光祿大夫兩眼有些模糊,瞧字一般需拿遠了眯眼來瞧,但看此篇虎報時隻覺得耳清目明,全然感受不到視力障礙,加上有好文章讓他看得一氣嗬成,直要呼爽快。
他反反複複數遍,在房中來回踱步,既喜歡這版樣也喜歡這文章,手不釋卷。
鹿鳴置身事外地佇立在一旁,渾身上下縈繞著一種淡。
光祿大夫不太靈便地繞著書房踱了四圈,口中低聲吟誦文章中的精華之處,不時長籲短歎。到第五圈時,他終於停下腳步,抓著鹿鳴胸有成竹問道:“這三篇辭賦,是那位昆山片玉、伊周轉世的林家郎君所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