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的客廳(1 / 2)

彆愛我沒結果 夏淺夢 7241 字 4個月前

次日下午, 文化沙龍。

沙龍舉辦的地點是虹橋路一所占地六十餘畝的“依扶司”鄉村彆墅,當然, 這也是沙遜爵士名下的產業。

沙遜爵士住在外灘, 卻喜歡在“依扶司”請客。這處奢華的莊園裡頭開辟著他私人的種植園,專為他提供新鮮蔬菜, 甚至每天清晨,就有一輛黑色汽車奔馳數十裡專程為沙遜爵士送去早晨摘的鮮花。

當白茜羽下車後,站在門口迎接她的, 是沙遜夫人,她看起來三十五歲左右的年紀, 高鼻深目, 金發棕眼, 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長裙,領口係著絲巾,氣質優雅而端莊,有一種久居上位而養成的貴族氣息。

這是太太們的沙龍,自然是由女主人所主持。

簡單的幾句寒暄後, 沙遜夫人一邊引著她穿過走廊, 一邊說道,“小姐,我該怎麼稱呼您?我粗心的丈夫並沒有告知我您的全名。”事實上, 沙遜也不清楚,能記得她姓虞已經很不錯了。

“您可以叫我辛西婭,這是我的英文名字。”這是白茜羽現編的, 事實上她根本沒有過什麼英文名字,向來都是漢語拚音走天下。

就算是在國外留學時,身邊的朋友都取著花裡胡哨的外文名字,她也堅持認為“xiyu”也挺好的。

“好的,辛西婭。”沙遜夫人用溫和的目光打量著她,“你平時對藝術方麵有涉獵嗎?比如繪畫、詩歌、文學、或者是音樂?哦,我隻是希望我丈夫的邀請不會讓你感到唐突。”

“隻能說是略懂吧,並不精通。”這次白茜羽說的是實話,儘管穿越以後她正兒八經讀了不少書,但她自覺離藝術界還很遠。

她上輩子欣賞過優美的歌劇,聽過大師的音樂會,去過名家的畫展,但那僅僅是她生活中的一種裝飾品而已,就像她家裡收藏的名畫,並不是因為真的懂藝術,隻是看中了藝術品背後的附屬價值。

沙遜夫人察覺到了她的語氣,立刻理解地笑了笑,“你不用緊張,不過是大家閒談而已。對了,你之前是在哪裡生活?你的英文說得很好,但我丈夫說你是第一次來上海。”

她對於白茜羽的來曆抱有十分的好奇。

“我從小生活在南洋。”白茜羽微笑道,“雖然我對國內並不太熟悉,但我父母從小就教導我華文和傳統文化。”

南洋?那群闊綽豪奢的華商嗎?沙遜夫人挑了挑眉,並不繼續發問,而是笑了笑,“到了,我們進去吧。”

傭人拉開了門,法式拱形花窗將午後的暖陽都送進了會客廳內,廳內十分寬敞,一麵是書架,裡頭裝滿了精裝的外文書籍,地上是宮廷式的黃綠色細絨地毯,淡紫色的軟紗簾子半垂著,露出窗外正開著的月季花叢。

壁爐中燃燒著木炭,幾乎將室內熏成溫暖的春天,幾組柔軟的天鵝絨沙發上,今天沙龍的賓客們正在三三兩兩地談笑說話。

參加沙龍的賓客中大多是白人,隻有一小部分是黑頭發的東方人,但說話時都是用英文交流。這樣的沙龍似乎不是第一次舉辦了,她們看起來都頗為相熟。

沙遜夫人一進門,會客廳的目光便齊齊投了過來,她拍了拍手,麵帶微笑,“女士們,今天我們迎來一位新朋友,來自南洋的珍珠,辛西婭小姐。”

一道道視線落在白茜羽的身上,她微笑致意,款款落座。

然後,她忽然心有所感,抬起眼往對麵的沙發上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位熟悉的麵孔。

“這位是唐菀小姐,從英國留學回來的,現在經營著自己的服裝公司,是一位品味優雅的淑女,之前還登上了雜誌封麵。”沙遜夫人注意到她們目光的接觸,率先為她引薦道。

“我和這位……辛西婭小姐以前見過。”唐菀很快掩飾了自己剛見到白茜羽時的驚訝,轉而露出得體的笑容,“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真是有緣啊。”

唐菀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套裙,修長的腿裹在黑色絲襪之下,長發盤成發髻,兼具東方美與西方的乾練與時尚,她並不是那種長相令人驚豔的那種姑娘,卻有著優越出身賦予她與眾不同的氣質。

“是啊,上海真小。”白茜羽也笑眯眯地道。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她似乎從唐菀的話語和神態中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敵意,並不是潘碧瑩或是孟芳瓊那樣毫不掩飾的嫉妒或輕視,她將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很好,如果對象並不是白茜羽的話,大概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不過說實話,她也真的不太關心唐菀小姐在想什麼。

隨後,沙遜夫人便逐一為她介紹了今日文化沙龍的成員,其中有高貴顯貴的太太,遊手好閒的貴婦,也有在文藝界頗有名氣的大家,年齡由十八歲到四十歲都有,大家禮貌地問候過後,沙龍便正式開始了。

似乎是怕新成員尷尬,有位年長的白人女士打開了話題,“說到南洋的藝術,我就想到了‘吳哥窟’,我在讀亨利·穆奧的《暹羅柬埔寨老撾諸王國旅行記》時,深深為那美輪美奐的建築而陶醉……”

有人用沙俄口音濃重的英語接下去道,“同感,‘走出吳哥廟宇,重返人間,刹那間猶如從燦爛的文明墮入蠻荒。’……光是文字的描述,就讓人覺得古文明的氣息撲麵而來……”

話匣子就此打開了,大家談起香料群島,談起那個波瀾壯闊的大航海時代,然後不知怎麼又轉到了新古典主義的畫作,格勒茲、蘇格拉底之死、大衛、安格爾……一堆又一堆的名詞冒了出來,很快,當某位穿著法式長裙的太太在用古英語念誦長詩的時候,白茜羽就感到有點犯困了。

而唐菀卻表現出了與她截然不同的積極,她不時能接上她們討論的詩歌,或是妙語連珠地發表自己的觀點,說到興起時,還唱了一段《蝴蝶夫人》的選段,歌喉引得全場掌聲。

她擁有一口流利的英語,喜歡藝術、插花和時尚,會烘焙西點,也有自己的事業,還出身高貴,不愁吃穿,一行一止都是模範的摩登女性代表,《玲瓏》雜誌能請到她簡直是天作之合。

這個時候白茜羽小小地打了個嗬欠,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隻有一直在留意她的沙遜夫人看到了。

沙遜夫人的沙龍,在上海上流社會一向是很有名的,換句話說,這背後同樣是特權階層的名利場,大多是以白人為主,少數被邀請的華人則要經過嚴苛的挑選,英語,出身,學識,留學背景……

否則,就是再高的出身,在這些太太們看來,也不過是黃皮膚的猴子而已——在這個時代的西方人看來,這些黑頭發黑眼珠的人與美洲大陸的土著沒有什麼區彆。

隻有像唐菀那樣,洗去習氣,向著“文明”靠攏的人,才值得被她們平等地對待。

但沙遜太太對這位辛西婭小姐有些失望,她原本對她丈夫邀請的客人寄予厚望,但看起來她隻是一個英語說得不錯的花瓶,並沒有一位淑女該有的文化修養。

看來她沒有機會參加下次的沙龍了,沙遜夫人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