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曄發現今天的傭人們很閒散,他們嘀嘀咕咕,大意是夏月月拍完戲後,暫時不回來,要出去玩。
他沉下了心,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應該是厭煩了陪伴植物人的生活了吧。
從小到大,每個人對他都是這樣,即使是對他最好的叔叔也沒有陪著他超過一天的時間。
因為他有自己的孩子。誰會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去陪伴彆人家的孩子?
每次都是這樣,他習慣了。
隻是,夏月月……
她上次救他的時候,曾經在心裡說過,一收工就會回來看他。
所以,她是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決定?
……她玩夠了還會回來嗎?
果然,如自己所料,上次他發病時的關心,也不過是一時的善心。雖然對自己有一定的關心,但也隻是到此為止,又或者,她對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的植物人失去了耐心?就像那些曾經照顧過他的醫生和護士一樣?
也對,他隻是一個不能說話不能做出任何反應,一切行動都要靠彆人的植物人,怎麼可能有人會真正把他放在心上,更彆說為了他大費周折趕回來,這樣豈不是很奇怪?紀曄諷刺地想,連他父母都不會這樣,他怎麼能指望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這樣。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調整自己的思緒,開始想商業上的東西。
在腦海裡做了三篇商業分析的時候,忽然產生了短暫的失重感,有人小心翼翼地連床一起把他抬了起來。
紀曄並沒有在意,以為是要帶他去醫院,隨即他聞到了久違的氣息,那是他沒有變成植物人的時候經常開的那輛勞斯萊斯。
“夏小姐搞什麼呢這麼神秘,怎麼忽然要把總裁抬過去?”
就在他以為隻是很平常的複查時,陡然聽到了保鏢的心聲。
一瞬間,呼吸一滯。
他被小心翼翼地抬進加長的勞斯萊斯裡麵,他可以感覺到空間很寬敞。
有微風吹過來,很輕很舒服。
隨著勞斯萊斯漸漸駛進市區,他聽到了久違熱鬨的聲音,人們的說話聲,談笑聲,腳步聲,音樂聲,電器聲,不再像彆墅裡那麼安靜死氣。
他可以感覺到細碎飄搖的光照在在他的臉上,又被擋去。
“夏小姐吩咐了要讓他吹一會兒微風但是不能吹太久……這樣可以了吧?”
紀曄:“……”
這些人是她派來的?
紀曄呼吸漏了一拍,方才憂鬱而頹喪的一顆心,因為聽到這兩句關於夏月月的話,而重重地跳了兩下。
當車停下,保鏢把他從車裡抬到餐廳之後,隨著越來越喧囂的氣氛,他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奇怪,這裡明明有這麼多人,他卻一下子就能聞到夏月月的味道。
心撲通撲通越跳越快。
他被保鏢們放下,氣氛也安靜了下來。
今天怎麼了?為什麼要把他抬出來?
正當他疑惑之際,那陣熟悉的甜香越來越濃,有人湊到他耳邊,輕輕對他說。
“紀曄,生日快樂。”
紀曄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過過生日了。
一直以來他的生活都很忙碌,工作,文件,電腦,數字,一年到頭,始終如一,沒有任何特殊。
他是個很忙的人,不會記得過生日這種瑣事。
叔叔紀敬懿也很忙,不會每年都記著他的生日。即使紀曄知道,隻要他提出來,叔叔一定會幫他過生日,不同於他的父親,叔叔是個在乎家庭,負責人的男人,常常對他說,有什麼需要要和叔叔說。
確實很好,但是紀曄覺得自己不需要。
叔叔不是他的父親。
久而久之,連他自己也不怎麼在意這一天。
就算記得,也是一個人過,沒什麼特彆的。
生日快樂。
紀曄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這句話,還是在小時候紀曦過生日的時候,當時彆墅十分熱鬨,家裡幾乎所有同輩的孩子都來了,大家簇擁著紀曦,手裡都捧著禮物,紀曦一個人拿不過來,家裡的傭人們幫他接著,紀家接班人似乎是擺在明麵上的事。
他們大聲叫著紀曦的名字,祝他生日快樂,四處投去羨慕的目光。
紀曄並不羨慕紀曦有禮物,他隻是看著紀曦脖子上的圍巾出神,那是紀曦的母親親手為他做的,上麵還繡著紀曦的名字,象征那是獨一無二的。
而那個時候,紀曄隻能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書房裡,麵對著成堆枯燥的書籍和試卷,像是曲終人散。
後來他上學了,學校裡時不時會有女生記得他的生日,當著所有同學的麵表白,鬨出很大的動靜。
紀曄不解,所以她們為他過生日,就是為了讓他接受她們的表白?
他常年一張冷臉,即使被人表白也沒變過,漸漸地那些女孩們怕受到打擊,變成偷偷給他寫信。
而那些信,他一封都沒有打開過。
後來,隨著年歲的變大,他又回到了那種一個人麵對空蕩蕩屋子的生活,因為他專注於工作,全年無休,再也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更彆說過生日了。
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有人會特意把在病床上的他接過來,給他舉辦生日宴會。
那句“生日快樂”還在腦海裡重播,仿佛是夢境一般,虛幻到不像是真實發生的事。
當他聞到長壽麵的香味時,這種如在夢中的感覺更重了。
有熱氣拂過臉頰,紀曄呼吸下意識放輕,有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來,盛了一勺湯,輕柔地喂給他,溫熱的湯水入喉,清淡爽口,還有一點點蔥花的味道,都是新鮮的,是剛做出來的。
“我做的長壽麵可以吃嗎?”他聽到夏月月問身邊的人,“紀曄不能說話,要是做的難吃還不能吐。”
身邊的人馬上安慰她:“好吃的,放心啦。”
紀曄額頭上的一根筋猛地一跳,原來這並不是做夢!
夏月月親自為他做了長壽麵!
這個生日宴也是特意為他舉辦的!
怎麼會有人記得一個植物人的生日,還特意為他舉辦生日宴?
紀曄集中精神,仔細地聽,想要證明什麼,他好奇,是不是夏月月企圖在他身上找到其他的利益?
可是聽了好一會兒,夏月月的心裡都是吃什麼喝什麼怎麼給他慶祝生日,認真得像是在給她自己準備生日一樣。
紀曄呼吸變得紛亂,她怎麼會對他這麼好?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口湯的味道那麼溫柔又鮮活,仿佛夏月月這個人一樣。
從來沒有人這樣認真又細致地對他好。
就連叔叔也沒有。
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麼微弱的東西慢慢被點燃,仿佛螢火蟲般回旋飛行,在他漫長,煎熬,而黑暗的世界裡點燃了一束微弱的光。
今天的這碗長壽麵,是他這孤寂而冰冷的人生中永遠無法忘記的味道。
“剛才外麵是來了什麼人嗎?”夏月月問道。
白令就在她身邊,聞言禮貌地低聲道:“是紀曦和夏瑤瑤,他們本來訂了這裡的晚餐。”
夏月月哦了一聲:“他們走了嗎?”
白令:“走了。”
“走了就好。”
夏月月放下給紀曄喂湯的碗,輕輕撫摸紀曄的頭:“幸好沒讓他們進來,不然真讓人倒胃口。”
夏月月的細膩溫熱的手掌時不時地撫過紀曄的額頭,紀曄感覺自己被溫熱的羽毛掃過,那溫暖自額頭傳遍他全身。
很長時間,沒有人敢這麼碰他,當然他也不願被人這麼觸碰,也沒有這個需要,可在這個喧鬨而溫柔的夜晚,他感受著夏月月手中傳來的溫度,忽然生出幾份溫柔與眷念,還有,一絲絲的慌張。
同時,不自覺地,他的手指又動了一下。
可惜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
夏月月並不知道紀曄的心情有多麼複雜,多麼百轉千回,她隻感覺到植物人的體溫微微有些升高,是那種很健康的升高。
夏月月對此非常的滿意,看來這些天的叮囑,讓紀曄的病情有了好轉,至少他不像以前那個脆弱到連一陣風都可以吹死。
心情大好之際,對生日活動的期待就加重了。
“紀曄生日的時候會做什麼?”夏月月隨意地問白令。
白令脫口就道:“工作。”
夏月月:“……”
就當我沒問吧。
百無聊賴之際,她隔著落地窗望了望。
外麵夜色濃厚,因為是深夜,行人也十分稀少。
紀曄已經近一年沒有出去了吧?
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不能動也看不到外麵的世界的,是不是跟坐牢一樣難受?
不是什麼問題都可以通過醫療來解決,有些人身體上生病的同時,心理也會生病。
夏月月聯想到上次紀曄發病的場景。
或者長時間地困在病房裡,紀曄的心在不知不覺中敗落。
他是個植物人,不能大聲說出自己想法,但是不用猜都知道,他一定很痛苦,這種痛苦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
植物人也需要自由,比任何人都需要。
夏月月心裡萌生出一個想法。
“白令,麻煩幫我準備一台輪椅,我們推紀曄出去逛逛。”
白令有些猶豫:“晚上對總裁來說有點冷,要是他受不住……”
夏月月淡淡地打斷了他:“心裡的痛苦比身體上的痛苦更讓人難受,出去逛逛吧,對他沒什麼損失。”
白令恍然,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這隻是夏月月隨意的一個舉措,卻不知道紀曄的眉梢輕輕一跳,心中一顫,無法抑製地震驚了。
她怎麼會這麼了解他的感受?
世界上怎麼會有人了解他的感受?又怎麼會有人願意去了解他?
“將心比心”這個詞很多人到知道,但少有人能做到,至少紀曄從來沒有見到過。
但是現在他見到了,她為他的哀傷扼腕,為他的健康擊節,她與他截然不同,卻流露出了比任何人還要深的尊重。
是的,他要尊重。
手指不由自主地又動了一下。
冰冷的心像是被鋪上了一層暖暖的光。
這次他那個永遠無法被人觸及到的,那個大多數人都不能領悟的痛點,被夏月月徹底被擊中了!
心裡泛起了大大的漣漪。
……
做好所有保護措施之後,夏月月和白令推著紀曄在深夜的馬路上走著。
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刻,又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聊,很容易將心裡深藏已久的話說出來。
“總裁沒生病之前一直是一個人,彆說女朋友了,連個朋友都沒有,這樣安靜地在深夜散步還是第一次。”白令忽然感歎。
夏月月盯著紀曄沉睡著的俊美側臉:“就沒有什麼說得上話的人嗎?長得這麼帥又有錢找個朋友應該不難吧?正經的很難,不正經的一抓一大把。”
白令笑:“除了工作,總裁私底下很少說話。”
“而且,”白令古怪地盯著夏月月,“他不找女人,很多女人想和總裁在一起都被他冷冷地警告了。”
輪椅上的男人微微向後躺著,即使是蓋著毯子也無法忽視那對筆直有力的大長腿。他側臉冷峻,哪怕現在變成了植物人,也讓人感覺他是一隻沉睡的獅子。
夏月月雙眼一亮,笑得眉眼彎彎,用手擋著嘴的一麵,笑咪咪地說:“那我豈不是第一個接近他的女人?”
白令點點頭。
黑夜微涼的空氣中,紀曄渾身的細胞透露出自由的氣息,雖然不能動,但是感覺整個人都自然地舒展了。
聽到夏月月和白令在聊天,而且還是關於他,下意識地豎起耳朵聽。
聽到夏月月說“那我豈不是第一個接近他的女人”時發出的笑聲,紀曄微微怔了怔。
這要是彆的女人,紀曄一定會在心裡嗤笑這女人自不量力,從而對她產生厭惡的情緒。
可她是夏月月。
紀曄隻覺得她的笑聲很甜,讓人聯想起棉花糖,可以判斷她一定長得陽光樂觀,是個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人。
夏月月和白令的對話還在繼續。
“那他那麼冷的話,人是不是也很難相處啊?”夏月月問道。
他以前的照片很酷很拽的樣子,甚至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
紀曄的心跳了跳,有種莫名緊張的情緒。
她,好像不太喜歡他?
得知他冷酷少言,會不會疏遠他?
隻聽白令馬上道:“總裁隻是看起來比較冷,其實他是個好人,資助過很多希望小學。”
雖然隻是為了給公司打口碑。
沒想到夏月月馬上就識破了,她擺擺手,笑道:“你不必說這些場麵話,我信他是個好人就是了。”
白令:“?”
這麼容易就相信了?說服你這麼簡單?
夏月月十分認真地解釋:“他是我的老公,也是金主爸爸,金主爸爸說的話都是對的,金主爸爸說他是好人,我就信。”
白令:“……”
可真是毫不做作。
紀曄第一次覺得錢是好東西,它確實可以買很多東西,包括感情。
而他一點也不反感。
因為夏月月的感情是真的。
兩人推著紀曄走到了一個樓梯形的下坡。
白令抓住輪椅的把手:“夏小姐,你先往前走,我抬一下輪椅。”
夏月月有些擔心:“你一個人可以嗎?”
白令微笑:“我經常健身,做這些沒有問題。”
“我還是有點擔心,”夏月月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她就舒展了,笑盈盈道:“我和你一起抬吧。”
“真不不用,如果你實在擔心,就扶著一下總裁。”白令說著,順手將紀曄連輪椅一起抬起來。
白令就算再有力量也比不過四個保鏢,當失重的感覺襲來時,紀曄下意識有種不安全感,覺得下一秒自己就要倒下去,還沒有來得及慌張,一隻小手便握緊了他的大掌。
紀曄整個人微微一僵,一個晃神的功夫,那隻小手攻城略地,更進一步。
他的手好大哦,我都握不住,不過還蠻好看的,根根分明,骨節修長,都可以去做手模了。夏月月瞅著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