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重物落地的脆響,席冶睜開眼,入目是一隻骨相眼熟的手,食指被切開一道大口,皮肉翻卷,殷紅粘稠的液體正一滴滴墜落。
奇怪的是,他竟感受不到太劇烈的痛,觸覺好似被籠上了一層厚重的布,遲鈍,麻木,一把染了血的菜刀掉在他腳邊,看周圍的擺設應該是廚房,用具齊全,還有一台小小的攝影機在錄像。
案板上躺著條拆到一半的黃花魚,已經去了鱗和內臟,白骨露出,頭還留著,配上旁邊暈開的鮮血,著實恐怖,頗有些凶案現場的味道。
遲來一步的1101:【手!手!趕快包紮。】
——宿主可用的小號太多,它每次都要等席冶先在小號身上醒來,才能精準定位對方的所在。
袖口挽起的左腕空空蕩蕩,再沒了那條戴了幾十年、墜著深海珍珠的銀鏈,眨眨眼,席冶確認般地道:【我死了。】
死亡這種事,他經曆過很多次,但沒有哪一次像是“剛剛”那樣,躺在搖椅上,平和得好似睡著了。
【對啊,否則咱們怎麼會跳到新的世界,】飛快掃描全屋,1101急急指揮,【客廳有醫藥箱,你先包紮!】
席冶卻沒動:【顧琮呢?】
前一秒還吵得要命的1101卡住了。
如同台壞掉的留聲機,它吞吞吐吐:【呃……顧琮他……顧琮他跟著你去了。】
它比席冶更晚離開,所以能知道上個世界後麵的事情,老實說,1101也沒想到,真有人會像裡一樣,與宿主相伴到老,發現宿主離世後,握著宿主的手,趴在宿主身邊,而後便沒有借助任何外力地去了。
簡直就像、像靈魂數據被抽離似的。
當然,這種不靠譜的猜測1101並沒有告訴席冶,更何況,得多沒情商的係統,才會上趕著描述對方珍視之人的死相。
【席冶?】眼見青年彎腰去撿地上的菜刀,1101機械音發抖,生怕對方一個想不開直接抹脖。
可席冶卻遠比它想象中冷靜。
角落的燉鍋裡咕嘟咕嘟熬著雞湯,嫋嫋白煙裡,席冶淡定地找出藥箱,包紮,又拖了地,整理好一片狼藉的廚房。
這間公寓裝著許多大大小小的鏡子,一路上,通過鏡麵的反光,席冶發覺“自己”很瘦,瘦得有些不正常。
臉還是那張臉,膚色也白得不像話,腕骨支棱棱地凸起,皮下仿佛沒有一點肉。
或許是因為身體狀況太差還流了血,這次記憶來得比以往都要晚,頭暈,低血糖,家裡卻找不到任何可以緊急補充體力的食物,席冶隻得掀開鍋蓋,拿起勺子,吹吹氣,嘗了口香氣撲鼻的雞湯。
下一秒,劇烈的、無法抵禦的嘔吐感席卷了他。
踉踉蹌蹌地跑到先前去過的衛生間,黑發青年彎著腰,張著嘴,卻吐不出什麼,大量陌生的記憶閃過腦海,席冶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潑了把涼水,撐著洗手台,鎮定下來。
這次的小號曾經是個虛擬主播,——簡單來說,就是用虛擬形象在視頻網站投稿直播,不露臉,活躍在畫師繪就的“皮套”下。
性格內向,不愛與人交際,能找到一份足不出戶就能賺錢的工作,大學剛剛畢業的小號非常慶幸。
他音色好,配上咬字的習慣,總給人一種慵懶的調調,遊戲玩得也不錯,大眾的、小眾的,哪怕遇上職業選手,也能有來有往地撐幾回合。
但這一切都在半年前改變了。
或許是因為網絡波動,又或許是因為單純的倒黴,平台從未出現的bug被小號碰上,他在自己的生日直播中掉了馬。
英俊帥氣的虛擬形象消失,留下的是一個二十多歲、胖胖的黑發青年。
他的五官絕稱不上難看,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優秀,卻腫得有點變形,沒開美顏,鏡頭的畸變作用更加放大了這些缺點,直播間裡空屏了幾秒,而後是一串又一串質疑的問號,小號想要解釋,卻無從開口。
誰叫他就長成這樣。
小號是易胖體質,初中時又因受傷打過激素,隻要正常吃飯,無論怎麼鍛煉,都隻會讓肉變得更結實。
而在青春期,善與惡都比成人世界更加直白,體型紮眼和其他人不一樣,無疑更容易被嘲笑被孤立被欺負,小號也是在那個時候學會了打架。
虛擬主播,一開始就是繪製出來的形象,他本以為網絡會更包容,卻未成想,那些喜歡是如此輕飄飄。
直播意外露臉後,小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掉粉,曾經分享美食的微博下,也迎來一群又一群的魔怔人。
【多少斤了還有臉吃。】
【聲音好聽的果然都是胖子。】
【豬。】
不是沒有粉絲路人替小號說話,但一句辱罵帶來的傷害,從來不是用一句安慰就能撫平,前所未有的低迷中,小號抱著等待救贖的心態,給自己喜歡的人告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