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確定對方此刻是否還清醒著,卻記得有老人說過,不要隨意叫醒夢遊的人,會丟魂,便沒再出聲,而是張開雙臂,輕輕、輕輕把對方擁在懷裡,拍了拍。
席冶其實清明著。
吃過一次虧,他已然能分辨出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實,龍床太大,不想一個人呆著,這才走了出來。
可真走出來,他又舍不得叫醒睡相安穩的顧琮,隻能站在床邊,一錯不錯地看。
擼貓似的順了順小皇帝脊背,見人沒有反抗,顧琮使了個巧勁兒,胳膊用力,把人抱上了床。
專門留給守夜內侍的矮榻有點小,他又高了些,手長腳長,如今再加上個小皇帝,便不得不親親密密地挨在一塊。
意料之中,對方又沒穿鞋,扯過被子替對方蓋了蓋腿,顧琮的左手向下,試探著找到那雙冰涼的赤足,用溫熱的掌心小心貼住。
這下,靠在他懷裡的少年終於有了反應:“……癢。”
悄悄鬆了口氣,顧琮低聲:“暖一暖,舒服些。”
腦袋靠在他肩上,小皇帝沒再說話。
也許是因為少了那些裴一送來的、摻雜在吃食中的毒物,對方遠比上一個雨夜安靜,懨懨的,活像隻生了病的小獸。
窗外淒風冷雨,電閃雷鳴,被子裡卻很暖,約莫是緩過了神,小皇帝的手動了動,虛虛攥住了他的衣擺。
顧琮喜歡這份依賴。
與此同時,他心裡又無法自控地冒出些陰暗的念頭,想著曾數次留宿明光殿的裴一,是否也享受過類似、甚至比之更甚的待遇。
原本他還不懂,向來沒興趣攀權附貴的自己,為什麼總愛暗戳戳與那傳聞中的裴侍君比較、爭個勝負高低,如今,卻多少有些明悟。
悄無聲息地,顧琮偏了偏頭,斂下眸中思緒,裝作不經意蹭過,在小皇帝發頂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明光殿外則是一副與溫馨截然相反的狼狽景象。
雨下得極大,伺候過小號的宮人都知曉當今聖上的忌諱,有一個算一個,都躲得離主殿遠遠的:
反正有顧內侍在,陛下也用不到他們。
於是,偌大的寢宮外,此刻就隻剩裴一和替主子撐傘的夏荷。
今夜有風,被吹進來的雨水浸透鞋襪衣擺,叫人冷得厲害,不知打了多少個哆嗦,夏荷牙齒發顫地動了動嘴唇:“主子,咱們回去吧。”
“陛下被那姓顧的妖精迷了心竅,此刻定不會出來見您了。”
體質遠沒有表麵那樣文弱,裴一搖了搖頭。
夏荷一急,不解道:“可、可咱們這又是圖什麼呢?陛下那樣的心腸……”定不會因為您站了整夜而軟和兩分。
後麵的話她沒敢說出口,裴一卻聽懂了,然而,他站在這裡本就不是為了暴君,而是為了另一個人。
甚至偷偷地奢望,主子聽到這消息後,能稍稍多念上他一回。
薄被裡,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情敵”正站在大雨中演宮鬥的苦情戲,顧琮耐心將小皇帝哄睡,摟著對方,在矮榻上擠了一宿。
等隔天起床洗漱,他才聽說,今早卯時,淋了整夜雨的裴侍君再撐不住,直接暈倒在了明光殿外。
明知以自己如今的地位,隻要開口吩咐,底下人就絕不會再向小皇帝提起裴一,可顧琮猶疑兩秒,終究沒有這麼做。
——小皇帝給的權力,他不想濫用,小皇帝給的信任,他更不想辜負。
回房的時候,對方已經醒了,身上仍穿著那套屬於他的裡衣,寬寬大大,卷好的袖口和褲腳都重新垂下來,衣襟也被蹭得淩亂。
一睜眼沒能見到想見的人,席冶有點低氣壓:“去哪了?”
顧琮:“臣去洗漱。”到底是部件齊全的成年男性,抱著喜歡的人睡了一夜,他再沒法像上個雨夜那般坦蕩,若不早起,肯定要露餡。
席冶倒沒想這許多,畢竟在他的認知裡,生理上,對方和其他內侍沒什麼兩樣。
接過熱毛巾擦了擦臉,席冶額角一跳一跳,頭仍稱不上好,卻不再像先前那樣痛到時時刻刻想殺人了。
稍遠處,知曉陛下有多挑剔、餘光瞥見席冶宿在外間軟榻上的宮人們悄悄交換了個眼神:
傳言說的沒錯,這顧內侍……
還真真是個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