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長最健康的一片葉子向下,抵住地麵,斜斜地,朝上一提,顧琮便衝破周遭鬆軟的土質,拽出了自己。
引導般,那伸長後幾近無形的傀儡線,牢牢支撐著他,讓顧琮沒有倒下,甚至搖搖晃晃走向對方憑空變出的花盆。
他的意識非常清醒。
可他卻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與大眾印象中的提線木偶稍有差彆,那在原著裡被叫做儡絲的東西,纏住他後就徹底消失,僅剩繞在青年手上的部分,緊接著,顧琮瞧見對方食指輕輕一抬,天旋地轉,他重新在玉製的小花盆裡紮了根。
“讓你走還是太慢了些。”
音色泠泠如山泉,又似玉石相擊,抱起花盆站直,青年低低。
一瞬間,顧琮還以為原主遊魂臥底的計劃被看穿,做好了再次元神出竅的準備,後來卻發現,對方隻是單純的自言自語。
撐開的傘恰巧遮住眼下對他有些熱烈過頭的陽光,也沒見青年有什麼動作,小巧的烏雲便在顧琮頭頂彙聚,下了場範圍相當有限的細雨。
葉片舒展,穿越後一直隱隱困擾顧琮的乾渴被體貼緩解,隱隱有什麼涼絲絲的東西,正順著根係,往他的身體裡鑽。
【是靈氣,】半響沒出聲的0028科普,又嘖了聲,【沒想到這次的反派對花花草草還挺有愛心。】
不僅挑了最虛弱的一株星見草回去,更免費幫忙下雨。
靈魂困在小小的植物裡,卻仍留有人類基礎的五感,離得近了,顧琮完全能嗅到青年周身清淺的木質香,像落雪的鬆林。
數十裡外,將宋鶴身體存放在特製棺槨中的沈清疏,正乘著外形酷似馬車的法器,催促靈力凝成的巨獸,向北疾馳。
在他身後,是一座高聳入雲,綿延無儘,仿佛將整片大地攔截的山脈,沒有尋常門派的仙氣繚繞,頭頂的天空也並非澄澈的藍,而是呈現出壓抑窒息、幾近撲麵而來的深紫,仿佛修真界古往今來的全部雷劫皆堆積於此,隻消一眼,就能引得人心神大亂。
一個個死屍般僵硬垂落,懸浮於半空的蒼白傀儡,無數張牙舞爪、猙獰詭異的藤蔓,離得越遠,周遭的景色便越正常,天空的顏色也隨之淺淡。
流雲山。
如此閒雅的名字,卻是修真界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地。
有傳言說,修真界近萬年來無人飛升,皆是因為這一座山的阻攔,它貪婪掠走英才天驕們的氣運,又堂而皇之立在此處,孕育出自己的後代。
到如今,那“後代”已然成了山的主人。
席冶。
這個名字是何時傳出來,被修真界熟知,早就無從考據,至少在沈清疏的印象裡,席冶的存在,便如俗世裡那些令小兒止哭的鬼怪般,與恐懼為伴。
偏偏道佛妖魔,術器劍醫,各門各派,都不敢給對方安太難聽的名頭,改來改去,“異仙”二字,蓋棺定論。
與眾不同者,異也。
而沈清疏恰巧在幼時,因家族內的爭鬥傾軋,意外闖進過流雲山。
“彆看。”
越發遙遠的詭譎影像如漩渦般,牽扯著每一縷望向它的思緒,眼見沈清疏的身體就要栽下法器,一雙手捂住他的眼睛,將他拉回車裡。
秦寂。
如果1101在這裡,一定能認出,對方就是《異仙》這本的主角攻,最終臨陣突破,與男配宋鶴、被囚禁的主角受沈清疏一起,裡應外合,萬劍歸宗,將自家宿主捅成刺蝟,順帶震裂了流雲山。
“宋道友的生機並未消退,應當沒有被發現。”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秦寂忍住醋意,提起另一件沈清疏在意的事。
眉心微蹙,沈清疏道:“可他最後看我的眼神……”
利用宋鶴失去意識後會遊魂的特性潛進流雲山,是他們三人共同商議的計劃。
半年前,沈清疏機緣巧合得到一處上古秘境傳承,未至百歲,便突破元嬰,順利抵達出竅之境。
父母師長、宗門至交,皆為他歡喜慶賀,誰料,偏偏就是在那一晚,他憑空消失於被尊稱為正道魁首的無量劍派,出現在數千裡外的流雲山。
巨大到好像隨時能把人壓扁的月亮下,外表瞧著與他同齡的白衣異仙笑盈盈問:“好久不見。”
“你可願陪我留於此?”
誰敢拒絕怪物的要求呢?
哪怕對方看起來容色出眾彬彬有禮,沈清疏卻始終記得流雲山外的真實。
尤其是那散亂糾纏在青年指間的白線,毒蛇般,仿佛下一秒就能刺穿他的腦袋,將他變成那些垂掛在天地間的傀儡。
素來膽大不認命,心念電轉,沈清疏試探:“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白衣青年慢吞吞:“要多久?”
儘管很想說一個成千上百的數字,但沈清疏終究克製住自己的衝動,道:“三年。”
修真無歲月,區區三年,或許隻是一次頓悟後的閉關,果然,席冶答應了他,並親自將他送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