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是屬於另一個時空裡的城市, 和一路上所看見的風景截然不同。它不再是單調的,不再是無味的,而是充滿了喧囂, 這種喧鬨和沈聲默以前所處的世界有異曲同工之妙,讓她感覺到踏實。
路上有汽車的鳴笛, 有汽輪的轟鳴,但也有黃包車。吆喝聲不絕於耳, 道路兩旁也林立著攤販, 在賣夜間的小食。
這和現代的小吃街也沒什麼不同了。
高聳的樓宇裝飾著流水燈, 看上去富麗堂皇, 有種喧囂繁華的美感。
沈聲默忍不住驚歎。
古和今在她的眼底交彙,形成一幅奇妙的畫卷, 有種奇異的融合感。
在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裡待了太久,她都快忘記外麵的繁華是什麼樣子了。
唯有此時, 當雙腳踏在地麵, 感受著眼前耳邊那親切的叫喚聲時,沈聲默才有了一絲真切感。
下了輪船後,沈聲默緩步走出碼頭。
害怕人流把她和沈槐衝散,沈聲默緊緊抓住沈槐的手, 不讓他遠離自己的視線。
是的, 此時兩人的身份儼然已經對調,沈聲默掌握著主導的地位。
經過上一次登船事件後,沈槐認可了女兒的能力, 同時不得不正式自己的處境。加上這一路走來, 他不停接受來自工業社會的衝擊,便選擇了相信沈聲默。
他相信,女兒會比自己更好的選擇。因為她有更年輕的大腦和更靈活的思維。
她的未來是不定的, 是無限的,而他已經垂垂老矣,即將被這個世界拋棄,跟不上時代。
走過那一段人潮擁擠的路,父女兩人終於出了碼頭。
不遠處就是一條小型步行街,叫賣聲和吆喝聲都有,隻不過沈槐聽不懂,麵色有些不自然。
沈聲默聽得懂,但她隻能裝作聽不懂。在彆的世界裡,沈聲默學過,說得還很地道,很利索,但這個位麵,她目前還是第一次接觸,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她就暫時裝自己是個第一次進城的文盲好了。
“爸爸,我們先去找個賓館住一晚吧。”沈聲默拍拍他的手,感覺他的手因為緊張有些發抖。
沈槐自是點頭。
除了點頭,他已經沒彆的動作可做了。
沈槐從沒想過,有一天居然會從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兒身上獲得安全感。
碼頭和車站,不管什麼年代,人流量都是很大的,同時意味著不安全。魚龍混雜的地方,總是危機迭起。沈聲默雖然在戲曲練習室裡打滾了三年,各種馬步花槍後空翻耍得飛起,但終究不是專業的打手,要是對方人多勢眾,她還是怕的。
兩人初來乍到,沈聲默不想為了省幾塊錢,去挑選一些看上去就有安全隱患的黑旅館。
看了一圈後,沈聲默選擇一家看上去裝潢還不錯、門口有人值守的酒店。價格應當不便宜,但在該花錢的地方,沈聲默從不會摳搜。
在這裡,是不需要介紹信也不需要各種票就能消費的,沈聲默帶著沈槐大大方方走進去。
門口的保安打了聲招呼,用粵語,沈槐自是聽不懂,而沈聲默則是麵色冷淡的點點頭,對保安豎起兩根手指,示意兩個人。
保安見此,目光露出一絲絲驚訝的神色。
因為常年在這裡工作,保安經常會接待來自大陸的客人。為了方便工作,他還學了幾句蹩腳的國語,雖然不標準,但尋常的交流是沒問題的。
看到這對父女不像什麼富貴人家,本來想用他蹩腳的普通話交談,卻沒想到小女孩居然對他的話有了回應。保安很快意識到他們聽得懂,便繼續用粵語說:“請往這邊走。”
因為知道對方可能聽得懂自己說的話,沒有了語言交流的障礙,保安也收起了一絲輕視,再不因他們破舊的衣衫和老土的打扮就對他們有所怠慢。
很快來到辦理入住的櫃台,前台是一男一女,在值夜班。聽見腳步聲,看到保安引著兩個人往前台走,他們神色怪異的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故意用粵語說:“又是兩個土包子,煩死了。”
說完後,以為沈聲默他們聽不懂,露出職業假笑,用蹩腳的普通話問:“您好,請問幾間房?”
沈聲默掃了他們一眼,然後露出一抹笑來,輕聲道:“兩間。”
也是用粵語回的。
問話的男孩子麵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他怔了一會兒,訕訕低頭登記。
這種當麵說人壞話被抓包的感覺,可真不好受,感覺被當麵戳破什麼壞德行一樣。
偏偏眼前這個女孩聽得懂他們編排的話,卻沒有憤怒,也沒有暴起,反而還笑眯眯看著他們,讓人不寒而栗起來。
小女孩天真無邪的麵孔,配上這種略帶陰沉的冷笑,給人一種不寒而栗之感,怎麼看都哆嗦。
是人都欺軟怕硬,一旦他們害怕了,就不敢怠慢也不敢輕視了。
接下去登記的順序很順利,再沒出現什麼阻礙,父女兩人很順利的入住,放下了行李。
直到周圍隻有兩人時,沈槐才敢大喘氣。
他雖然聽不懂,但剛才看到其他的麵色不對勁,也能猜得出來有事情。
“怎麼了小默?他們怎麼了你?”沈槐的問題一連串拋出來,“他們是不是說什麼不好的話?怎麼那樣看我們?”
“你怎麼會說他們的話?”
對此沈聲默早就準備好了說詞。
她淡笑道:“在船上的時候,我和那個哥哥學過兩句,為的就是好認路,好問人,爸爸你忘了嗎?”
沈槐一怔,很快回憶起來,確實是這樣沒錯。
在船上兩天,他除了暈船睡覺,什麼事也不乾,倒是女兒居然思慮得這樣周全,就連這個都想到了。
沈槐心中又是驕傲,又是愧疚道:“真是多虧了你,不然我們還不知道怎麼不方便呢。他們剛剛,是不是笑話我們了?”
學戲最重要的就是微表情和神采,沈槐自己也是個中好手,怎麼能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
他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廢物,讓女兒去麵對這一些!
卻不想,沈聲默笑了起來,她解釋道:“沒有,就是他們比較沒有見識,眼界斷,目光淺,見到從內陸來的人都要一驚一乍的,一點都不端莊,不體麵。要讓他們見著更多人,還不得一驚一乍得像隻猴子。”
“是嗎?那真是見識短了。”沈槐放下心頭的疑惑,然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聲默笑了笑,依舊是那樣寵辱不驚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