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所對立的這個區域,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山穀,伴隨著融化的雪,能夠隱約看到四周突兀的棱角,以及包裹在厚重大雪和冰霜之下的青灰色岩石。
雪球落下,撞擊到山棱上麵,頓時散落成一大片紛紛揚揚的雪花,將附近一人高的地方都淹沒其中。要不是雪黛跑得快,也差點就要被埋在下麵了。
老怪物卻是正中其實。他生平從未見過雪崩,對於雪球滾落這種事,顯然也並不放在眼裡,以為有黃帝鱗的防護抵禦,以及身上的符籙,對抗這種小小的外來力量,根本不值一提。依舊執著地追擊雪黛,第一個雪球就剛好砸到了他的腦門上,不怎麼疼,卻讓他感知到了一股詭異的壓製和窒息感,而且散落的大雪卻讓他眼前迷蒙,大約十來秒的時間,他的世界是模糊的,隻剩一片茫茫的白雪。
所以,他並未注意到,坡路上的雪球,接踵而至,幾乎不給人喘息的餘地,砸在了同樣的位置。
雪黛和火雲豹轉移到了另一處洞穴裡麵,感受著腳下這座山脈的震顫,轟鳴聲紛擾不斷,衝進大腦裡麵,仿佛火車駛過,留下悠遠的餘音。
雪崩開始了……嘶吼的旋風、無垠的積雪、巍峨的山川,一瞬間都仿佛活了過來,在這朗朗晴空之下,發出怒吼,驅逐著不屬於這片大山的生靈。
那一襲灰色長袍很快便被淹沒其中,雪黛忍不住稍稍鬆了一口氣,沒有即刻放鬆警惕,也沒有著急出去。太陽還在高高掛著,想來雪崩之勢也不會那麼快結束,還得等等。
她心裡焦躁不安,想要去看看沈之瀾,也不知道雪崩會不會殃及他被囚禁的那片山穀,又能不能將他身上的因果鏈斬斷……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洞穴裡逐漸安靜下來,大山的震顫,也仿佛靜止了。
方知行動彈了一下,活動著幾乎僵麻的手腳,說道:“我聽到雪球滾落的速度變慢了,應該結束了吧?我先出去看看。”
無嗔攔住了他:“還是貧僧去吧。”
方知行看著他,不滿地小聲嗶嗶:“你牛逼,你去!”
無嗔微微一笑,也沒有跟他計較,轉身就走出了防禦陣,彎腰從狹小的洞穴入口鑽了出去。隨即就發現,大雪將這個洞口堵塞了,應當是滾落的雪球撞擊到山棱上,散落到地上,將這一片凹地都埋進了大雪之中,便隻好招呼同伴:“城主,還請過來幫忙貧僧。”
兩人合力將入口處的雪轉移了一小部分,能夠通過之後,便爬了出來。剛好看到,昆山的太陽正逐漸隱去,大雪再次紛紛降落。
無嗔伸出手,接了幾片雪花在掌心,輕歎一口氣:“結束了……”
城主走了出去,站到較高的位置,看著雪崩之後的昆山。已經,跟來時,完全不一樣了……
天地浩劫,果然是難以抗拒之力。這樣的變化,足以稱得上滄海桑田。若不是昆山無人居住,這樣大的衝擊,想必,很難有人能夠活下來。
也來不及有更多感慨,兩個人即刻就去找雪黛。
那頭黑色的成年火雲豹在白茫茫的雪境之中實在太顯眼了,無嗔一眼就看到了,立刻追過去。
雪黛也正從洞穴中出來,看到兩人,便問:“都還好吧?那個洞穴沒有坍塌吧?”
無嗔回道:“眾人皆安好。”
“那就好。”雪黛舒出一口氣,“這幾個洞穴,我都曾經住過,是天然形成的,石壁非常厚實,但是我也不敢保證,能否扛得住雪崩。還好,賭贏了。”
“老祖呢?”城主問道。
雪黛看向前方:“應該是被埋在那裡了,不確定是否還活著。我設置了陣法,讓他先在裡麵待幾天。”雪崩的主要死因,是窒息。在這個修仙世界,雪黛不確定,天地之力是否還附加了更多的傷害,又是哪一方麵的,總之,不能魯莽。
無嗔也往那邊看了兩眼,發現自己也察覺不到老怪物的生死,隻有黃帝鱗的特殊靈氣,微微散溢出來,便知道,老怪物沒能逃出來,心裡也輸了口氣,又道:“現在是要去沈施主那裡嗎?”
雪黛點頭,心臟“砰砰”跳的厲害,突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城主心情就更加複雜了,任是他想象力再豐富,也未曾料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不過仔細一想,卻又不意外。這不正好應了那句“自作惡不可活”?
不論他籌謀這麼久,做了多少的準備,仍是抵不過,天道的一場意外變幻。昆山玉靈,也確實是天道的寵兒,這場浩劫,竟然也成了他的機遇。
他有點理解,清盛門老祖當年的不甘了。但,這僅僅是因為出身嗎?城主又將目光轉向了雪黛,她呢?有沒有感到過不公?很顯然,雪黛在修行一途,並無太好的天賦,但她在醫修一途,卻是得天獨厚。即使如此,她的修為來源,也幾乎是昆山玉靈。
作為一個驕傲自傲的女子,雪黛她,是否覺得命運苛待了?
城主想不明白,但是卻看的明白,此刻她的眼底心裡,有著一個十分堅定的決心,就是將昆山玉靈從長久的困鎖之中解救出來,還予他自由。
是不是,隻有這樣堅定無所畏懼的人,才配得到偏愛?——雪黛身上的功德之光,簡直都要閃瞎人眼了,在悅華城的時候,尚且還不是那麼清晰,到了昆山之後,才越發變得明顯起來。這個勢頭,已經將無嗔壓過去了,大和尚修行幾百年,都沒能比得上雪黛這兩個月賺到的功德。
城主也不再多想,越想越是心梗,忍不住懷疑自己走錯了路。或許,他當初也該去學個醫修?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自己就直搖頭。
跟方知行幾人彙合後,大家就繼續往昆山深處走去,這一次,並沒有走太遠的距離,很快就到了一處山穀。這裡與昆山彆處也不大一樣,雪下的更小一些,也沒有那麼冷,但,風中帶來的初雪氣息,卻是更加濃鬱純淨。靈這個種族,卻是占儘天時地利,讓人羨慕。
雪黛撫平砰砰亂跳的心臟,徑直走了進去。
還沒走到深處,就先聽到了言靈的聲音,正在質問:“我要那麼牛逼,至於還是一隻兔子?!你怎麼不說你自己呢?好歹也是萬靈之首的一部分,你都做不到為什麼要為難我?!”
理直氣壯,義正嚴詞。
雪黛的緊張一下子被消弭了一大半。
無嗔大師也笑了起來:“言靈這麼精神,想來應當是無事。”
兔子耳朵尖,幾人一進來立刻就察覺到了,長耳朵立刻豎了起來,連忙轉身奔向了雪黛:“阿雪,你男人可真不是東西!”
雪黛:“……”
但是眼下她無瑕安慰言靈,抬眼看向了陣法。少年依舊是數百年前的模樣兒,絲毫不曾改變,連他身上的鎖鏈,也仍是那般刺眼。
萬靈之首還在沉睡,為了克製雪崩帶來的傷害,保護昆山的本土生靈,他消耗了大量的靈氣,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但,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卻又強撐著,想要睜開眼,看一看。
素青雲已經麻溜地去破解陣法了,甚至第一時間就打開了聯絡通訊符,將陣法的情形,轉述給師尊那邊,然後詢問自己的破陣思路是否是對的。
素逢州先是看了一眼陣法中的少年,哪怕隻是一個傳訊符傳遞過來的影影綽綽的人形,也讓他感受到了無比的熟悉,以及,那道鎖鏈穿身的極度痛苦。
段良更是指尖發白,薄唇緊抿。原來過去的那些年裡,曾經感受到的痛苦,並算不得什麼。這還沒走到昆山玉靈跟前呢,隻是親眼看到了他的處境,所要承擔的,也不過十之一二的痛,卻已經讓人難以忍受了。但他還記得此刻的任務,伸出手握住了素逢州的肩膀,將他身上的痛楚都傳遞到自己這邊來。
素逢州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也很快鎮定下來,專心去指導弟子破陣。
“師姐,可以了!”素青雲喊了一聲。
雪黛立刻回過神來,忙不迭進入到陣法之中,身後幾人也連忙跟上。
“原來他真實的樣子是這樣的啊……”薑月升揣著手十分感慨,“怪不得阿雪那麼喜歡他,長成這樣就算是個傻子我也喜歡……”
柳風羽推了她一把,冷冷道:“你閉嘴,那是我師姐的男人!”
薑月升:“……我就看看,怎麼了?我也沒說我想要啊?那個爛脾氣,狗才會喜歡他!”
“你罵我師姐?你才是狗,你連狗都不如!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把我師弟當成女孩子,跟他談情說愛,一發現他是男的,就拍屁股走人,你個渣女!”
薑月升:“我都說了我喜歡女孩子,又沒騙他!是他自己非要湊上來,難道不是他企圖騙我嗎……”
大師:“……”我是不是不該在這裡?
在兩個人的爭執之下,雪黛的滿腦子熱血,一點一點降下溫來,她也想起來最初遇見時候,沈之瀾對於薑月升的詭異態度了,還好那時候她已經跟沈之瀾在一起了,也就沒有鬨出來什麼意外。
最終還是城主說道:“十七小徒已經隕落多年,這事兒就彆再提了吧。”
這話一說出口,兩人齊齊閉了嘴。確實,再大的矛盾,也不能哪一個死去的人口嗨,何況,人都已經沒了,當年他到底是真心喜歡薑月升,還是出於彆的目的,也已經無人得知,反正,除了兩個失戀的人,並無其他人受到半分傷害。
逝者已逝,早就不應該追究了。
昆山玉靈睜開了眼睛。
雪黛立刻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沈之瀾……”隨即,她的驚喜全被撲滅——因為,她根本無法觸及,朝思夜想的人。
眼見她的笑容僵在唇邊,眼裡的歡喜也一點一點沉沒,言靈於心不忍,說道:“他現在五感俱失,聽不到看不到,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但是你不要傷心,會好起來的,很快,我保證……”
雪黛看著自己的手穿過了他的衣擺,仿若幽靈一般。
昆山玉靈眨了眨眼,長睫微顫,很快便鎖定了雪黛,哪怕他五感俱失,也仍是在一瞬間,就找到了所愛之人。
“阿雪。”他的聲音空靈清澈,與沈之瀾那個老狗比完全不一樣,幾人均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就看了過去,屏住呼吸,不敢再有什麼大的動作,或是弄出大的聲響,害怕一不小心就驚擾了這位宛若神祗一般的美少年。
雪黛頓時驚喜,再次伸出手去抱他:“我在這裡!”
少年忽地笑了起來,猶如一夜之間萬花齊放,就連初雪的氣息,都變得繾綣起來,周邊的空氣裡,充滿著愛情的甜膩味道。
少年又喚了一聲:“阿雪。”
但是,雪黛仍然無法觸及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因為困鎖著昆山玉靈的因果之鏈。
素青雲也急的滿頭都是細密的汗珠,在這嚴寒的大雪之地,他卻隻感覺到一陣一陣焦急的燥熱,跟師尊溝通過後,將每一個可能的法子都認真試過了,卻仍是沒有半分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