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邵衣聲音越來越小:“我說了,你千萬彆生氣,我隻是剛剛想著,這兩位夫人都是死了丈夫才做將軍的,當時他們的丈夫在,便是夫人,要跟在丈夫的身後做事,替他們養兒育女,不曾有什麼事跡傳出,倒是丈夫死後,回歸了本姓,做出了一番事情。無論是胡葉夫人還是刕夫人,都被叫的是原來的名字原來的姓,而不是什麼氏——”
“想來,沒有了夫家的束縛,她們倒是活得更好了。”
她道:“你若是將來真要做將軍……我的意思,你明白吧?倒不是硬要丈夫死了,再怎麼說,也要和離了,沒了丈夫……沒了夫家的束縛……”
秦青鳳就張大了嘴巴,啊啊啊了好幾聲,最終百般激動隻能化作一下又一下的親昵,抱著折邵衣就拍肩膀,“邵衣,好,邵衣,好!”
折邵衣到底經不住打,她忍了一下痛,還是提了出來,“還是彆拍了吧,我沒練過武,身子都要散架了。”
秦青鳳此時此刻已經把折邵衣當成了親姐妹,拉著她的手不放,“你實在是給我提了一個大醒,邵衣,要是我將來死了丈夫能去做將軍,我便感激你一輩子。”
折邵衣聽她這般一說,便連連擺手,生怕她將來真要嫁個病秧子等他死或者毒殺了夫君做將軍去,道:“不用,不用——幸而你不惱我,我這般的話,換個人也不敢說,隻覺得你應不會怪我咒你將來……我才說了,你聽聽就好,可千萬不要當真。”
秦青鳳卻道:“你敢這般說,也是不拿我做外人,我怎麼會惱你。我瞧得出,你性子謹慎,能跟我說這番話,已然是把我做朋友了。”
她激動極了,“這主意雖然不正經,但卻是一言點醒了我,女子想做將軍何其艱難,是姑娘身做將軍的,我看遍了史書,也沒瞧見,為的是什麼?為的還不是世人覺得女子不適合在戰場上。非要嫁了人,死了丈夫,好似有了一個名分,最後了無牽掛了,才能去戰場拚一拚。”
她還感慨道:“從前我爹總讓我多想多思,我還覺得自己挺厲害,可現在想想,自己實在是鼠目寸光,你我都知道刕夫人和胡葉夫人,我卻隻想到讓自己的馬也叫雲追,你卻已經想到死丈夫一事上去了,實在是比我厲害許多。”
折邵衣被她說的哭笑不得,道:“我也隻是勸慰你罷了,你可千萬彆說了,也彆想了,我說完這心裡就害怕。”
秦青鳳笑起來,調笑道:“你彆害怕,將來我也不供出你來。”
然後見折邵衣確實麵有懼色,真怕自己剛剛太激動嚇著人,眼看時辰不早,便拉著她回去。
兩人站起來就走,很快便轉了遊廊,不見了人影。
等兩人走了,卻見遊廊轉角處走出來一個身著華衣錦裳的小公子哥。
他後麵還跟著小廝,見兩位姑娘都走了,他還不動,道了一句,“九少爺,咱們得去筵席了。”
盛瑾安道了一句好。
他是英國公家的嫡次子,今年有十五歲了,向來持身正,讀聖賢書,知聖賢事,為人清明,樂善。
今日這回倒是第一次偷聽兩位姑娘家說話,雖然也是因為兩人在說話他不好出來,但是偷聽了就是偷聽了,還是偷聽了那般不同尋常的話,便心虛不已。
他站在原處也不敢動,被小廝催了一句,臉一紅,道:“再等等,等她們走遠了再說。”
然後不免又想到跟秦家表妹在一起的姑娘,看起來跟他一般端正,實誠,卻說出來的話惹人吃驚。
這姑娘的身上,想來也是有反骨的。隻是這反骨在血肉裡藏著,怕是連她自己也沒看出來。
盛瑾安便道了一句,“剛剛跟秦妹在一起的姑娘是誰?”
小廝是個靈便的,道:“是折家的九姑娘吧?聽說秦表姑娘跟她很好,互相通信,今日一來,便跟她一處。”
盛瑾安哦了一聲,“也排第九啊。”
然後便沒說話。
等時辰差不多了,盛瑾安才離開,趕著前往筵席去入座,坐下之後,情不自禁的又看向對麵。便看見在左角種在盆裡麵盛開的小桃花樹處,秦家表妹和折九姑娘正在低頭說著什麼。
他看了一眼,正要收回來,卻見秦家表妹突然看了過來。
盛瑾安連忙收回了目光。
而這邊,折邵衣好奇的跟著秦青鳳看了一眼,“怎麼了?”
秦青鳳搖搖頭,“好像是盛家表哥在看我。”
她小聲的跟折邵衣說,“盛家表哥心地好,又是太子妃表姐的親弟弟,姑母一家對我不錯,自家人,我可不能害他,不能盼著他早死,他看我也沒用,我是不會答應的。”
折邵衣也知曉她還在打趣自己,笑起來,“是啊,你可難挑了。”
兩人一起說話,偶爾笑笑,倒是讓折家其他兩個姑娘看得有些心裡不是滋味。
但是自家姐妹,在家裡怎麼吵鬨,在外間還是要齊心的。兩人臉上不露,笑不露齒,自在一邊落落大方的喝茶。
此時太子妃還沒有來,時辰也算早,等到眾人來齊,太子妃過來,便說了幾句話,然後拉著英國公夫人說話。
英國公夫人是太子妃的母親,兩人說話,自有其他人逗趣。一般人是湊不上去的,唐氏帶著三個衣坐在下首,秦青鳳已經跟折邵衣分開,坐到上首英國公夫人那邊去了。
等兩人說了一會話,英國公夫人拉著秦青鳳的手,道:“你素來不喜歡花花草草,但今日賞花宴,也要耐著性子,跟各家姑娘們學學品花。”
此話說得謙虛,坐在周邊的夫人便笑著誇:“就該是秦丫頭這般的才好,看著便有朝氣,花一般的年歲,還要品什麼花。”
於是,秦青鳳便被領著跟幾位世家夫人說話——若是順利,這幾位夫人便有一位是她未來的婆母,她便朝著底下的折邵衣使了個眼色,讓她等自己說完。
英國公夫人道:“你急著跟自己的小姐妹去玩了?”
秦青鳳攬著她的手,“今日好不容易見著姑母,我自要忍痛舍棄她,跟您多說說話的。”
英國公夫人大笑,“待會,你也帶我去見見折九姑娘。”
這話說得小聲,隻兩人聽見,說的是悄悄話,其他夫人們倒是沒聽見。隻這邊熱熱鬨鬨的,底下也不好拘束著,太子妃便讓眾人賞花。
折邵衣跟折珍衣折萱衣站在一株牡丹花前,先是靜默不做聲,隨後又覺得就這般站著太傻了,便又由折萱衣提了話題。
她說,“這牡丹花倒是好,比父親送我的那副春色牡丹圖上的十八學士開的還好。”
折珍衣聽得吊了眉毛——那副十八學士圖她求了父親好幾天,都沒有求到,沒想到竟然是早到了折萱衣的手裡。
她氣悶,又不能在這裡發作,索性就低下頭,不搭話。
折萱衣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她也隻是想說一句話不讓三人如此尷尬罷了,見折珍衣生氣,她也氣了,前一瞬間還笑著,下一瞬間低頭,便斂了三分笑意,隻去看牡丹。
折邵衣:“……”
她就更不知道說什麼了,隻好乾巴巴的道了一句,“兩位姐姐,我有些口渴,不如陪我去喝杯茶吧。”
三人這才離開牡丹盆前,回到位置上,坐著喝茶。
在這邊喝茶的姑娘們不少,便有人朝著三人看。
文遠侯府四個字說出來,有些姑娘怕是都沒有印象,但今日在這裡瞧見了,又因秦青鳳對折邵衣的好,便讓文遠侯府四個字再次被人提起。
就有兩個姑娘往這邊看,然後小聲的道:“看著也不怎麼樣……靠著秦青鳳拿的東宮請帖?”
“應當是吧……秦青鳳喜歡的,應當也是草莽肚子。”
兩人笑作一團,看折家三姐妹的神色很是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