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折家娶兒媳婦。因著今年她家三個閨女多多少少算是“發跡”了,尤其是折邵衣名聲大噪,所以請的人就特彆多。
文遠侯想請些友人來還被唐氏下了臉子。
“狐朋狗友,該斷就斷了,這次你被打,多少人笑話——”
隻要提起去賭錢沒銀子陪被打的事情,文遠侯就有些心虛,也沒臉,遂歎氣,隻覺得唐氏如今越發囂張。
桑先生卻笑,“你就知足吧,這兒女親家,哪裡要你操心過,你啊,真是天生的享福命。”
因折碩明是桑先生的弟子,教導了這十幾年,跟自家兒子也不差了,娶妻前一天還將人叫過去提點。
其中特意說的便是女色的問題。
“你母親管的嚴,你也潔身自好,沒有勞什子通房妾室,能說到這般好的親事,你要感謝你在女色上麵有戒。”
“戒女色對你有利無害,切不可學你父親,左一個妾室右一個妾室的抬,這般下去,遲早要妻離子散的。”
折碩明聽得背後冒寒氣,點頭應是,跪下磕頭領警戒。
然後疑惑的問道:“為何先生不勸父親呢?”
桑先生正色,“你父親跟我是好友,好友之事,不可插手房中之事。但是弟子可以。”
折碩明歎氣,“學生知曉了。”
他的婚事也多虧了曲陵侯夫人保媒,若是婚後多納妾多喜好女色,對妻子不好,也對不起曲陵侯夫人的好意,折碩明正心正色,發誓自己絕不會跟父親一般傷妻子的心。
他的妻子娘家姓徐,家世不顯,是新貴之家,父親是渝州通縣的知縣,是長平元年的榜眼,徐家發跡,也是從他這一輩開始。他沒見過徐氏,但是母親去見過,他婉轉的打聽過徐氏的樣貌,母親大罵他是個膚淺之人,他便心裡一頓煩惱,因為這代表徐氏的樣貌定然不好。
不過娶妻娶賢,他還是能接受的,要是因為相貌不好而對人家不好,那才叫對人家不起。
於是成婚這天,外麵鑼鼓喧天,他給自己鼓起挑蓋頭,蓋頭一挑,果然妻子相貌平平。
他見她臉色不好,一雙眼睛惴惴,便又心生憐惜。她家人都在渝州,這次送親來的隻有一個兄長,兄長也不大,不過二十三歲。
過了年,她家兄長也是要回去的,那之後京都就她一個人了。他得對她好。
他就朝著她笑,他長的好,又是個讀書的謙謙君子,笑起來好看的緊,徐氏一瞧,突然之間就不害怕了。
折碩明此時已經要出去陪酒了,他臨走之前還叮囑屋子裡的三個衣多照看照看嫂子。
三個衣哎了一聲,便笑盈盈的跟屋子裡麵其他的夫人姑娘們說話。折珍衣站在徐氏前麵,將人半遮住,誰要是敢說不好聽的,她眼睛就瞪過去了。
徐氏算不得爽朗之人,她性子柔順,從不與人起爭執,嫁來之前她娘就說過,要孝順公婆,伺候夫君,跟小姑和善。
她是家裡的長媳,也是宗婦,定然要負起責來的。但是嫁過來一看,京都裡麵各個都說折家三個姑娘厲害,她還害怕,怕小姑子強勢,如今一瞧,她們倒是性子強,但是心地好,一直都在幫著她。
等大家都走了,她的貼身丫鬟進來伺候她更衣,她才鬆了一口氣。
丫鬟說,“都是好酒好菜,府外張燈結彩,姑爺正在被拉著喝酒。”
另外一個打聽得更詳細,“說是這府裡的未來姑爺,姓沈的,也在幫著喝酒,府裡的三少爺喝醉了抱著柱子哭,哭他大哥哥終於成婚了,瞧著兄弟感情好。更有姑爺一幫子好友,英國公家的少爺也來了,哦,對了,聽聞姑爺喝醉了。”
這話還沒說完,外麵就有一陣腳步聲傳來,丫鬟連忙開門,兩個仆人扶著折碩明進來,徐氏連忙叫人打水來,她親自擰了手巾子給他擦臉,結果剛擦一下,他的眼睛就睜開了,朝著她笑。
徐氏心漏一下,然後便也明白了,這是裝呢。
折碩明起來,一邊脫外衣一邊道:“懷楠鬼主意多,往我身上撒了些酒,聞著酒意濃,讓我裝醉回來。”
他道:“我平日裡不怎麼喝酒,從未喝醉過。”
最後一句瞧著像是描補自己今日喝醉的話。徐氏心就漸漸的不緊張了,折碩明問,“你餓不餓?”
徐氏點頭,“其實是餓的。”
她今天一直沒吃什麼東西。折碩明便叫人去提膳,道:“母親說你定然會餓,叫廚房上一直溫著你喜歡吃的渝州菜,叫我來的時候問問你,你要是餓,就提來給你吃,你要是說不餓,就叫我說自己餓了要吃,你自然也會跟著吃些。”
等說完,又連忙住嘴,這話雖然是母親說的,但是私下話,卻不能當著妻子的麵說。
徐氏就笑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嫁進了一家和善的人裡麵。
兩人新房花燭,自有一番歡喜。唐氏卻累得不行,三個衣陪著客人笑了一晚上,臉皮都笑掉了,沈懷楠和折宴明喝得酩酊大醉,倒床不起,直接就在廂房睡了一宿。
就連桑先生都喝了不少酒,好友們相聚一堂說得歡樂,隻有折和光因為被打得有些嚴重,臉上的傷沒怎麼好,出來露了一個麵就回去了。
當第二日天光大明,眾人又再次聚在正院裡麵跟新嫁娘說話。等喝了茶,給了厚厚的紅封,唐氏總算是舒了一口氣,隻要娶完這個兒媳婦,明年再娶一個兒媳婦,再嫁三個女兒……算了,不算了,累了。
她吩咐徐氏好好休息,道:“今年你剛來,便不要你做什麼了,等明年你熟悉了,年禮管家什麼的,都是你來。”
她早就想撂挑子了。
徐氏被說得很懵,這,這是放權的意思麼?
她也不敢不答應,倒是唐氏覺得孩子小,剛開始經不住事情,便道:“放心,你以後不懂的,便來問我,我給你撐腰。”
徐氏連忙行禮感激。唐氏看著她在,便覺得歡喜,往後餘生可期。再過幾年,她必定什麼都不乾,這躺著享樂。
徐氏在這個家呆著了三天,三天之後回門,回的是她兄長那裡。京都的宅子是新買的,兄長說了,寫的是她的名,要是在折家受了委屈,便有個地方去。
徐家兄長要過了年再走,主要是為了看看妹妹過得好不好。今日一瞧,便發現她麵色紅潤,心情也好,便放心許多。
今日回門是折碩明陪著來的,徐家兄長找了個借口支使他離開一會,私下裡問妹妹夫婿怎麼樣,折家怎麼樣,徐氏都點頭說好。
“屋子裡麵我暗暗打聽過了,確實沒有什麼通房,他家的丫鬟也少,隻一兩個跟著,都是許了人家的。其他伺候的都是小廝。”
“不僅是他,還有折家三少爺的屋子裡也是如此,看得出家教好。”
她想了想,繼續道:“婆母跟阿娘不一樣,阿娘是死攥著管家的事情不給嫂嫂,但是婆母卻好像急著要把管家權給我,我不知道該不該接。”
徐家兄長就道:“給你你就要,說親的時候不是說了麼,你家婆母性子慵懶,不愛管事,但是為人地道,心地良善,是個好相處的,是阿娘多方打聽才點的頭。”
徐氏放下心了。然後就說小姑子,“聽著厲害,看著厲害,也確實厲害,尤其是九姑娘,這三天裡,一天進宮,一天去澹台府,一天在家裡陪我說話。”
反正三個姑娘都忙的很。
徐家兄長點頭,覺得將來許可能借這三個姑娘的力讓自家其他的姑娘們也說個好人家。
最後才說起折和光。
徐氏猶豫的道:“公爹……公爹好像不得人心。他不是有病在身麼,我說要去侍疾,婆母當時就說不用,我怕出事,就回去問了夫君,他也說不用,還讓我以後……以後不用太操心公爹的事情。”
這可就太好了!她兄長哄她,“婆母省心,公爹又不用管,小姑子明理,遲早會嫁出去的,妯娌也還沒進門,你就安心過日子吧。”
徐氏安心回去了。
二十九過小年,又下了一場雪。折邵衣已經不往宮裡和澹台府去了。她本來想去陪著兩個老人家過小年,但是卻被兩人嫌棄。
澹台思正趕著她走,“一年到尾了,你快些走吧,彆在這裡乾杵著礙眼。”
本來兩個人過了這麼多年,恩恩愛愛的,妻子一日到晚跟他呆在一起,結果好嘛,自從折邵衣來了之後,又來了沈懷楠,盛瑾安,秦青鳳。
四個孩子一來,屋子裡麵嘰嘰喳喳,吵得人頭疼。要不是看見妻子笑得多一些了,他是要攆人出去的。
如今終於過年了,學生終於可以滾了,他自然拒絕他們登門。折邵衣二十九便在家裡過了。
但不去吃飯,白天卻要過去的。即便澹台老大人不許,他們也習慣過去聚聚了。
沈懷楠一大早就來給桑先生門前鏟雪,帶著沈懷東忙的熱火朝天。
折宴明也來了,唯獨折碩明不在。他正幫妻子擦傷藥——徐氏是南方過來的,那邊很少下雪。來到京都後雖然看了不少雪,但是京都買的院子小,沒有這般的亭台樓閣,便沒有摔倒過。
今日她路過亭子邊,見亭子後邊的紅梅好看,想著折一枝回去,結果就那麼不小心,直接摔了,這倒是沒大事,但也磕破了皮。
早間婆母聽聞此事,讓她好好歇息,不用去請安了——其實婆母之前就讓她彆總去請安,說是早間起不來。
然後便是三個小姑子來看她,三個人和善的很,一口一個大嫂嫂,還說了不少京都的時興事情。
折碩明還專門去折了紅梅回來。他折了不少,早回來了,卻故意等到三個妹妹走了才過來,捧著手裡的紅梅偷偷道:“她們在,就要給她們勻,可險小七的笑聲大,我在門外聽見了,便住了腳,好等了一會,才等到她們走。”
徐氏雖然覺得不好,但是心裡卻甜滋滋。
如今大家又去了桑先生那裡鏟雪,自家夫君不去,她惶恐不安,“大家都去了,你不去可以嗎?”
折碩明笑著道:“你不要擔心。”
他如今也明白了,妻子膽子小,容易多想,便道:“家裡人少,互相體諒的很,你以後便明白了。”
然後拿了話本來給她看,“你消遣消遣,彆總想著做事。”
他眨眨眼睛,“我樂理很好,你要不要聽我彈琴?”
一邊看話本,一邊聽丈夫彈琴,然後外麵又下雪了。
窗戶外麵雪花紛飛,徐氏都覺得這日子好的不真實。
……
又下雪了,沈懷楠歎氣,這鏟了雪跟沒鏟一樣。桑先生大笑,然後說,“你們也彆忙活了,該乾什麼乾什麼去,我與和光喝酒去。”
沈懷楠就去找折邵衣了。折邵衣早上又看了一遍慈幼院的賬本,確認棉衣都發下去了,還能再追加一批襪子和鞋才放心。
然後就跟周姨娘說今兒中午不回來吃飯,已經跟嫡母說過了。
周姨娘管著花草,這一日日的下雪,遭殃的花草不少,她忙的很,也沒時間管,夫人不管事,她可要管著點,不然這些仆婦們就偷懶耍刁。
折邵衣便把年貨給了沈懷楠提著。
他們今日要去澹台府裡送點年貨。
這是王五從江南那邊帶回來的果子,叫音真。名字取的好聽,味道也好,很是搶手。還有一些柑橘,味甜個大,軟糯,很適合老人吃。
兩人提著一大袋子果子出門,後麵跟著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