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慌啊,也好亂。
秦小鳳看著窗外,外麵空無一人。
她便忍不住埋怨,道:“都不來看我——”
她等了一會,沉沉的睡了過去。等她的呼吸平緩之後,齊窗明從不遠處走過去,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三年了,這個丫頭才意識到自己喜歡他。
齊窗明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後轉身而去。
她的眸子裡早就有了歡喜,她不懂,他懂。他懂,也想過走,但是他沒有做到。
但是他舍不得。
他就想,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她明白的時候,她是個懂事聰慧的姑娘,她知道兩人不能在一塊。
她會走的。也許她一輩子意識不到呢?
齊窗明喘不過氣來。
他是殺戮出來的殺神,他不信神明,但是那一刻,他開始信奉神明。
深夜裡,他忍不住祈求,讓她一輩子不要明白過來吧。
這樣,他就可以待得久一點。
但是她終究不是傻子。
他歎氣,一轉身,就看見了床頭放著的觀音像。他拿出來,蓋在了自己的臉上,月光照進來,觀音悲天憫人。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他默念。
——您發發慈悲吧。
……
沈懷楠在朝堂上跟人打了一架。主凶是他,幫凶是太子。
打的人是兵部右侍郎,那老頭子倚老賣老,今日也想撞柱子。他們都知曉,過了這個冬,要是這件事情還攔不下來,那就真的攔不下來了。
大家都是有土地的,沈懷楠和陛下這一招就是斷了他們的銀子來路。光是用雜稅抵稅,這裡麵就有不少的手腳可以做。
他是朝廷重臣了,這些年也算是受陛下的尊重,於是他想著撞一撞柱子。
皇帝氣得臉色都青了。
好嘛,你們都把撞柱子當做一種清臣名臣了是吧?他恨不得要殺了他們全家。
但是他也想做個明君。
所以沈懷楠就上了。論起裝腔作勢,他也算是一把好手了。
你撞柱子是吧?好,那我也撞柱子,大家一起撞嘛。
他這回不攔著老人家了,等兵部右侍郎撞了柱子哎喲哎喲倒在地上之後——沒錯,根本沒有撞死,自從上次之後,陛下就派了小太監在旁邊守著,一見有人撞,小太監立即就讓自己做了肉盾。
他一臉歡喜:終於有大人又撞柱子了,張爺爺會給賞銀嗎?
沈懷楠舍不得去撞小太監,就以頭搶地,大喊一聲:“陛下,臣儘忠了,來世還做您的臣子!陛下,臣去了——”
他氣勢很足的跳起來用頭去撞躺在地上裝死的兵部右侍郎,一腦袋撞他肚子上,心裡爽快極了。
這口惡氣總算是出了。
但是用力過猛,他腦袋也痛。
太子還以為他是真傻乎乎的要同歸於儘,於是趕緊抱著他叫太醫,十分痛心,大聲道:“快來人啊,懷楠快沒氣了。”
沈懷楠還要繼續演呢,可不能沒氣。他緩緩的掙紮過來,有氣無力的道:“殿下,勞煩您扶一把臣,臣,臣還要起來說。”
他拍拍身下忍痛不出聲的兵部右侍郎,道:“老大人,彆裝了,您的心跳著呢,不然待會太醫來了,給你紮兩針,你那才叫能痛暈過去。”
不然,他為什麼要起來這麼利索。
要是陛下,他就不叫太醫。
太子殿下還是太嫩了。
不過也好,趁著這光景能一次性說明白。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臣僥幸不死——”
眾臣:“……”
你那就死不了。
但是看看陛下已經黑得不能再黑的臉,也知道不能大鬨了。都噤口不言,不論之後如何,現在是決計不能說話的。
沈懷楠就大哭起來,一句一字,都說這新的賦稅之法是利國利民的。
“臣就是不明白,這條陳是一條一條說出來的,要是覺得不好,辯駁就好了,為什麼要動不動就尋死。”
說了一遍還不完,激動的還要再說第二遍,“這於百姓,於朝廷,都是好事,臣是為了天下人著想的,若是有不對的地方,隻要有更好的法子,便可以來反駁,怎麼還要尋死呢?”
他大哭道:“臣這一輩子,雖然受儘了苦楚,但是自認無愧於天地,尊師重道,接濟窮人,連路邊的螞蟻都舍不得踩死,自認是一個善人,隻想為百姓做事,怎麼就這麼難呢!”
皇帝被他哭笑了。他此時也不氣,手指頭一下又一下的敲在桌子上,對著底下的群臣道:“懷楠說的有道理,你們身為臣子,不是為朕做事,而是為了天下百姓做事,如今有一法子,能為天下百姓謀利,怎麼就不願意呢?”
這就是要人來辯駁了。
暈過去的兵部右侍郎第一個說。他們也有他們的道理。
其一,這事情史無前例,根本不知道是好是壞,貿然推行,隻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其二,稅收的事是朝廷大事,得讓朝中眾人都發表自己的看法,如今,大部分的人都不支持,陛下怎麼能罔顧大家的意願呢?
再者說,如今國庫雖然不是那麼充盈了——畢竟經曆了天災和修建北城,但是,也沒有到山窮水儘之處,不急著改革稅法。
之前國庫那麼充盈,一是上天垂憐,風調雨順,二是現在的稅法就很不錯,百姓沒有怨言,百官都覺得很好,那怎麼就要改變稅製呢?
太子一聽這個就生氣。他早就憋不住了。他罵道:“就好比烹飪一道膳食,難道就因為現在吃的還習慣,有了更好的烹飪之法就不完善了嗎?你天天吃粟米吃得飽,難道就不吃肉了嗎?”
“如今天下百姓尚且不能溫飽,你的眼睛長在天上是看不見地下的人嗎?如果真是如此,便把眼睛挖了去,扔在泥土裡麵滾一滾,看看百姓是吃得飽還是吃不飽。”
他也砰的一聲跪在地上,“父皇,就該讓這些世家子弟都是田地裡麵耕種,這般才能讓他們知曉,什麼是民間疾苦。”
太子這輩子也沒有耕種過,但是說起這話來一點也不心虛,他道:“兒臣願意以身作則,親自鋤田。”
皇帝:“……”
沈懷楠:“……”
殿下,你跑題了,他們現在不是說種田不種田。
太子跑題了,隻有他自己來說。他說的話分量就低,即便是在朝堂上,有陛下和太子護著,群臣也不會相讓,好在沈懷楠也不是單打獨鬥,自有支持陛下的臣子在。
兩邊開始還隻是在言語上譏諷,文臣麼,大多是斯文罵架的。但是後來就不受控製了,兩邊有武臣互相看不順眼,於是直接開打。
他們開打,就有人去勸架,好嘛,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就全部打起來了。
——其中不乏有一些勸架的,當然,沒勸住,也在裡麵混戰。
太子還被打了一拳。誰打的沒看見,他大怒一聲,罵道:“誰敢打孤!”
這才讓這場鬨劇停下。
皇帝冷笑一聲,“都滾出去跪著,罰俸祿一年。”
沈懷楠跪了半下午,回去的時候就倒在床上跟折邵衣道:“我以後要多多吃飯。”
吃胖些才好跪得久。
沒看見跪在他身邊的威武將軍汗都沒冒嘛。
但是這一仗,倒是讓沈懷楠跟那些支持改革的臣子們打下了堅固的友誼,很快就有人上門來吃飯了。
第一個來的是威武將軍,最初在軍馬政的時候,這個將軍就認識沈懷楠了。隻不過沒什麼交集,兩人沒說過話。
他喝酒的時候,一邊喝一邊道:“我知道,你提出來的都是好法子,陛下也是真心為百姓的,可是那些世家豪強們不讓,這就是操蛋。”
“你雖然是世家出身,但是不跟世家為伍,我很看好你。”
沈懷楠連忙說慚愧慚愧,不論是什麼出身,既然穿了官服,就要為了百姓。
百姓好才是真的好。
威武將軍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你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臨走的時候,搓搓手,問:“陛下說要罰一年的俸祿,我這,我這銀子,咳,手頭有些緊——”
沈懷楠:“……”
你就是來蹭銀子的吧?
不過不要緊,太子之前賞賜給他的東西他還沒給出去呢,正好就送禮了。
他馬上表示自己雖然也沒銀子,但是可以從媳婦那裡拿。
沈懷楠是個妻管嚴,家裡有河東獅吼,這是滿京都乃至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他媳婦是誰,全天下也知道。
威武將軍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這,你這比我還不容易啊。”
沈懷楠:“沒事,我妻賢良。”
沒一會,多晴拿了一個錢袋子來,裡麵裝著銀子。沈懷楠悲壯的送銀子給他,“將軍,接銀。”
他羨慕的道:“不過且讓我摸一會,我還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他小聲的道:“跟你說,我每天隻有十文錢花用銀子。”
威武將軍都不忍心了,他打了個欠條給沈懷楠,“給你,以後我必然償還給你。”
那個你字,說得十分隱晦。
沈懷楠兩眼冒精光,“好兄弟!”
兩人稱兄道弟,折邵衣見他回來的時候滿麵春風,好奇道:“你占著便宜了?”
沈懷楠擺擺手,“沒有。”
他問,“小花呢?”
折邵衣:“她午間醒了要找河洛,便讓人帶她進宮了。”
小姑娘大小是個皇帝親封的郡主,進宮倒是比父母容易。
沈懷楠還想抱抱閨女的,他道:“怎麼突然就進宮了?”
折邵衣:“說是夢見了個噩夢,想要找河洛安慰安慰。”
哦,求抱抱。
折邵衣下午還有事情,送去宮裡也好,她道:“估摸著今晚不回來,明日裡我正好進宮,去接她就好。”
皇宮裡,小花委屈的抱著河洛撒嬌。
她給阿姐捶背,倒茶,趴在她背上不起來。
“阿姐,我阿爹真被欺負了。”
她小聲的道:“我都瞧見了,阿爹腿上脫了皮,是腫的。”
“肯定有人打了他。”
“阿姐,你幫我揍他們。”
河洛自然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母親並未瞞著她這些事情,有時候還會告訴她如何看形勢。
她摸摸小花的頭,安慰道:“不是被人欺負了,是打架打贏了。”
小花懵懂的看她,“打贏了?打贏了還要脫皮嗎?”
河洛很難給她解釋清楚,隻好說簡單的。
“就好像你跟小朔打架,你打贏了,把他打得鼻青臉腫的,但是這般彆人就覺得你欺負了他是不是?打架畢竟是不好的,為了讓你不受大罰,就罰你出去跪一會。”
這樣啊——雖然還是沒動,但是小花大概知道阿爹沒受大委屈了。
河洛卻皺眉,“黃媽媽送你入宮的時候說你做了噩夢想我,怎麼,你撒謊了嗎?”
小花驕傲的道:“阿姐不是說過嗎?要乾成一件事情,可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阿娘要是知道我是來告狀的,肯定不讓我來,我特意裝作睡了一覺才來的。”
她抱著阿姐,“來都來了,阿姐,給個肉餅吃吧。”
阿娘覺得她吃太多不好,如今都不給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