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船的時候,甚至有人來搭訕,但是都被海棠的眼神勸退了。
三人一路回客棧,海棠走了幾步停下來,“出來。”
有人跟著她們。
不過是個姑娘家,海棠沒有拔刀。
折萱衣回身,瞧著黑夜裡麵走出來的小姑娘有點眼神。
她打著赤腳,身上的衣裳全是補丁,頭發隻是用草繩綁好,一身貧寒。
沈思衡好奇的看著她,“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小姑娘看起來隻有十四五歲,比他還小一兩歲呢。不過她目光堅毅,一雙眼睛看向了折萱衣和海棠。
“折先生,海棠先生,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照照。”
折萱衣和海棠對視一眼,終於記起來了。
照照,姓刕。她祖父之前是個舉人,曾做明通縣縣令,跟折和光有書信往來,十年前,她們到過刕家,那時候這個小姑娘才隻有四五歲。
竟然還記得她們。
折萱衣趕緊道:“你怎麼一個人晚間出來,你阿爺阿爹阿母呢?”
照照砰的一聲就跪下去了。
……
客棧裡麵,照照沒有哭,隻是把這些年的事情說了一遍。
“阿爺死後,祖業便被人占了去,告狀也沒有把祖業拿回來。阿爹被氣暈過去,便不好了,整日裡昏昏沉沉,吃藥也不好,阿娘整日哭,家裡沒了開支,我便來畫舫這邊賣些吃食。”
“剛剛瞧見您,還不敢認,要不是我還記得海棠先生的刀,我也不敢來。”
折萱衣皺眉,“你家祖業被誰占了?”
照照看她一眼,又低頭,“就是你們剛剛對上的人。”
她道:“我來追您,也是想問問……想用以前的一點情義,問問您,我家這種情況,有沒有什麼辦法。”
她沒有直接求著幫忙。
沈思衡覺得這個姑娘挺有趣的。
折萱衣摸摸她的頭,“我記得,你祖父是個好官,好官之後,不該如此被對待。你若是所言屬實,我必定幫你。”
海棠就道:“看來要在這裡耽擱一些時間了。”
然後看向沈思衡,“正好,這次出來帶了人,師出有名。”
沈思衡:“……是我能幫什麼嗎?”
海棠:“沈少爺,你忘記啦,你還是個郡王爺呢。”
沈思衡都忘記這件事情了。
但他確實是個郡王。
他姐姐的郡主是武帝時期封的,他是女帝封的。
一家子榮寵,不是說說的。
按大秦規矩,郡王,王爺,皇子等身份,是可以接受民告官的。
——這還是小花在禮部讀典籍的時候,思衡在一邊得知的。
這件事情就這般的鬨了出來。當潞州知州得知有個郡王要來主審此案的時候,還懵了。
大秦哪裡來的郡王。後來一查,娘的,是沈懷楠的兒子啊。
他頭都大了,回去就罵,“你惹誰不好,惹他們!”
他家小舅子還有些倔強,“姐夫,你可是知州,就算是龍來了還要盤著,何況是奸臣之子——”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巴掌打了過去。
“無論你拿了人家什麼,都還回去吧,這樣還能保得住你一條命。”
小舅子還要再說,卻被他陰森森的目光嚇住了。
“你這般,我是保不住你了,你姐姐要是爭你,那就和離吧,你們姐弟,我是要不起了,我給你平了多少麻煩,縱容你越來越過分,如今連那位的家人你也敢調戲了。”
他一邊說,一邊已經舍棄了這個沒用還專門惹麻煩的小舅子,“你惹的人是折家八娘,這些年來,是替女帝行走於山川河流,繪畫堪輿圖,寫下了不少詩詞和文章,聞名於天下。
“削你頭發的那個,是女帝身邊的人,專門派出來護著折八娘,跟女帝身邊的暗衛同出一門。你被她打,不吃虧。”
“剩下的那個,你也知道了。他爹被人叫閻王,他阿姐被人叫判官,他娘雖然沒有什麼名號,但她是女帝身邊最得用的。”
“你覺得,你得罪了他,我如何保你。”
小舅子頹然坐下。
潞州知府早就看小舅子不順眼了,迅速撇清乾係,還親自送了他進牢房,他媳婦鬨起來,他也不肯點頭救人,隻道:“你要是想救他,我們便和離,一大家子人,不能被你弟弟拖累。你還有兒女,你怎麼不為他們想一想。”
他家夫人便不敢說話了。
這事情便這般過去,但還是傳出了佳話。沈思衡的名頭打出去了。
倒是比他爹名聲好。
不過,彆人誇他,他卻心裡有了點小九九。
刕照照姑娘,長得好,雖然年歲小,但是卻能承擔起一家之主的重任,照顧爹娘,敢於行商,更重要的是,她會寫狀子,讀書好,她還說將來想考科舉。
考科舉啊,真勤奮。
他又想到了她家裡。一個病懨懨的爹,一個哭唧唧的娘,要是將來入贅了,肯定沒有婆媳矛盾,他都能掌控住。
真是個好入贅的家啊。
他打起了主意。拿出玉佩,要跟姑娘交換定情信物。
“我想去你家做上門女婿。”
刕照照:“……啊?”
沈思衡:“我有很多嫁妝的,隻要你肯照顧我,不要求我讀書上進就好了。我的嫁妝都給你啊。”
刕照照:“……”
她臉有些紅。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追求,但是好奇怪啊。
沈思衡樣貌好,家世好,她之前忙著祖業的事情沒有心思想這個,如今一看,他真是夫婿的好人選。
不過……入贅麼?
她遲疑道:“你為什麼要選我呢?”
沈思衡想了想,“你很好,堅韌,善良,會讀書,考科舉……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姑娘。”
“我聽說有人榜下捉婿,我覺得你肯定能成,就提前捉了。”
這……這樣啊,刕照照姑娘臉更紅了,看著認真站在她麵前的少年,終於接下了玉佩。
她點頭,也認真的道:“我會努力讀書的,將來也會做官的。”
思衡很滿意,然後寫信回去了。
折邵衣和沈懷楠萬萬沒有想到,兒子既沒有遊覽河山,也沒有體會百姓疾苦,他給自己找好了下家。
信裡麵說,刕照照拿著祖業的銀子,帶著父母離開了潞州,已經往京都來了。
折萱衣舉薦她來讀女院。
等將來她再大一些,兩人就成婚。
不過她來京都,還要沈家照顧。
沈懷楠滿心複雜,“得了,這回是徹底躺平了。”
折邵衣拿著信件笑出聲,“也是種本事。八姐姐說小姑娘將來會成大器,他這是套住了寶貝。”
於是等刕照照姑娘懷著揣測的心,去丈母娘家拜訪的時候,就受到了熱烈的接待。
這種熱情讓她回去之後也開始懷疑沈思衡有點毛病。
她娘忐忑,“不會是有難言之隱吧?隱疾?”
刕照照:“……不管有沒有,都無所謂了。”
她一路讀書,在二十五歲那年考中了進士。不過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跟思衡成婚了。
兩人很好,一個主外,一個躺平睡覺。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長明二十年的時候,吳太後準備回家了,皇宮裡麵又少了一個人,折邵衣進宮陪伴女帝的時候越來越多,沈懷楠十分不滿。
等到黎太後也出宮之後,宮裡麵徹底隻有女帝一個人了。
折邵衣乾脆搬到了皇宮裡麵住。
沈懷楠和女帝各占她半個月。
沈懷楠怨氣衝天。
後來,女帝禪位給河洛,自己居於郊外的院子裡,折邵衣常去陪伴。
沈懷楠整個人已經麻木了。
再後來,長啟八年,女帝去世。
折邵衣大病一場,差點沒醒來。沈懷楠坐在她的床頭前,也差點暈死過去。
老了老了,再受不得離彆之苦。
他跟小花道:“你阿娘一去,我也就去了。”
小花泣不成聲。好在折邵衣終究挺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她沒有去看兒女,沒有看孫輩,隻看沈懷楠。
他也成了老人,依舊是沒有胡子,卻兩鬢已經斑白。
“我睡了多久?”
“三天。”
折邵衣輕輕地抬手給他擦眼淚,“對不起。”
沈懷楠低頭,“沒關係。”
士為知己者死,你能為我,為你自己活到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了。
大家都是壽終正寢,就已經是上天庇佑。
“我隻求,上天再庇佑我幾十年。”
這次之後,兩人就卸下了所有的事情,開始享受最後幾年的時光。
他們經常坐在院子裡麵喝茶,他們的院子裡麵,也種滿了楓樹。
人生之事,也許不能圓滿,但歲月悠然,不論是劃舟輕行於小溪,還是疾行於川河,到了晚年,若是還活著,還能坐在小院子裡麵看楓樹葉落,也是一種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