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鈴:“看的。”
“你看做什麼呢?”
“將來好做官。”
“做官——你也想做女官?”
“她想做女官。”
“哇——”
“你們不想做官嗎?”
“不想啊,我將來要繼承我阿娘的鋪子。”
“我想嫁個好人家。”
“我想去官繡裡麵。”
“我想給王氏酒樓和茶樓做點茶娘子。”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阿鈴發現了,她們雖然讀書,但是她們各有各的念頭,唯獨沒有做官的。
“你們為什麼不想做官呢?”
便有一陣小小的停頓。
“但是——先生沒有說過我們可以做官啊。”
她們這些人,能來讀書識字,其實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有的人根本不能讀書識字。比如家裡的庶妹們。
沒有庶妹的,就拿旁邊人家的姑娘作比較。
反正,她們都沒有想過做官。
“那你們為什麼要去做其他的呢?”
“賺銀子啊。”
阿鈴回去很久都沒有緩過神來。
她讓“阿娘”去查這些姑娘的身世,發現她們都是商戶之子。官家小姐有自己的族學。
梧州離京都太遠,地處偏僻,這裡跟京都太不一樣了。
她有點不適應,還想起了一次皇祖母跟她的對話。
她問皇祖母:“您為什麼看著窗外出神呢?”
皇祖母說,“我在看遠方。”
“遠方有什麼?”
“有我……有我們都鞭長莫及的事情。”
她當時不懂,如今是懂了。
原來,這就是鞭長莫及。
她歎氣,學著小舅舅一般,躺平在院子裡麵的草坪裡。
她“娘”買菜回來一看,笑著說,“阿鈴,地上涼。”
阿鈴:“但是好舒坦啊。”
然後躺著看天,看了好久才唉聲歎氣的起來,“那我就做這個小地方考上官位的第一人吧。”
她明白的。普通人長大第一件事情,都是想賺大錢。怎麼會想著做官呢?
眾人都教導她們賺銀子,沒人教導做官嘛。
那她就來教導她們做官。
她興奮起來,把自己要做官的事情說得滿學院都是。然後,她家母皇祖母和皇太女阿娘又給她送來了一個“需要借宿的女先生”,在家裡教導她朝堂的事情。
她在梧州待了一年。她好學,又學得快,她告訴大家,她將來是要做官的。
女子本來也能當朝做官,那麼多人都做官了,為什麼你們不這麼做呢?
不是說做其他的不好,但是可以多一種選擇嘛。
她努力學,就有人效仿。她在同窗的眼裡,就是“不愧是京都來的,就是懂得多”,她也一直有什麼說什麼,毫不藏私。
這一年裡麵,還還認得了許多好姐妹。但她要回去了。
她想,她知曉了自己的道。祖母有祖母的道,阿娘有阿娘的,她有她的。
祖母開辟了一條路出來,讓人可以走,阿娘引來了官家女子,世家女子,而她的道,就是引著這些富人家的女子,窮人家的女子上道。
這著實艱難,但是心有所願,素履以往,她願意的。
她要回京都之前,還去了阿爹的家裡一趟,倒不是打著皇太夫女兒的名義去的,而是她在梧州認識了他家的姑娘,雖然不是很熟悉,但是求一張帖子上門,還是能有的。
她的學問很好,大家都願意跟她交好。
不過去了之後,她就覺得沒有意思了。她也明白阿爹為什麼不喜歡這個家了。
她幾次三番說起皇太夫,她們都岔開了。好似這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小鈴冷著臉走了。她才不願意多待呢。
回到京都之後,她累得不行,弟弟已經八歲了。她問,“你想我嗎?”
小胖墩如今抽條瘦了,他矜持的點了點頭,“想阿姐的。”
他問,“我寫給阿姐的信,阿姐為什麼不回啊?”
小鈴嗯了一句,“因為我很嫉妒你。”
小鐺屁股尾巴都要搖起來了,“為什麼啊?你以後可是皇太女。”
小鈴:“會很累的,你看我,累死了。”
“我很嫉妒你,這般一來,阿娘和阿爹都會對你愧疚,就對對你很縱容了。”
小鐺就歎氣,“也不是那麼好啦,該學的還是要學,學不好要打屁股的。”
他埋怨,“你以為將軍就好做嗎?”
小鈴笑起來,“是,不好做。但是謝謝你,我會一直感激你的。”
小鐺隻好說,“哼,我也不嫉妒你了。”
嫉妒什麼呢,阿娘明顯對阿姐嚴苛多了。
長明三十年,皇祖母禪位,阿娘繼位,小鈴成了世上第二個皇太女。
她看完阿娘繼位,跟弟弟說,“我以後,要叫長昌。”
小鐺耍著鞭子,“為什麼啊?”
小鈴:“世代昌盛。”
長明,帶來黎明之光,長啟,帶來啟蒙之光,長昌,就要世代昌盛了。
她說,“你覺得好嗎?”
小鐺:“好啊——我覺得很好。”
他恭敬的蹲身行禮,“願為你開疆擴土。”
小鈴嚴肅的說,“謝謝你。”
河洛做了皇帝之後,整個人更加忙碌了。她比上輩都活得短,五十五歲那年就去世了。
皇太夫一場大病,就再也不肯出宮了。
阿鈴繼位,改年號為長昌。
長昌元年,她就封了小鐺做鎮國大將軍,出兵南越。此時南邊已經躍躍欲試想要打仗,她也不怕,打就打,這些年風調雨順,大秦不怕打。
後來,她也生下了女兒。
她叫大女兒宴寧。
她並不是一個聰慧的姑娘。她甚至還有些笨。阿鈴當時就覺得心裡打鼓,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多花些時間在教導之事上了。
小鐺安慰她,“三代女帝,都是聰慧之人,身邊都有好的女官相護,皇祖母有小鳳祖母和折家祖母,阿娘有小花姨母,你也有你的女相。”
“所有驚才絕豔之人,都被你們攬過去了,輪到宴寧,粗苯一些,倒是也正常,不要過多苛責。”
小鈴:“我試試。”
她努力教導女兒,讀書識字,也想跟阿娘一般,引著她找到自己的道。但是這個女兒不長命,剛剛長大,就被綁架了,嚇破了膽子,沒多久就去世了。
她將人抽皮扒筋,卻女兒已經回不來了。
阿鈴白天沒有哭,晚上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卻也沒有聲息,憋著聲音哭的後果,便是她這一輩子,都沒有從大女兒的死裡麵出來。
小鐺一路從南邊趕回來時,他的阿姐已經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隻是眉間眼裡,都有了一股傷懷。
他歎氣,說,“阿姐,你彆傷心。”
小鈴搖搖頭,“不傷心。”
日子還是要過的。
隻是祖母和阿娘的路走得艱難但還是能走下去,她卻不行了。
她的二女兒也死了。
阿鈴甚至開始問阿鐺,“是不是我做得不好,連老天也不幫我。”
她生下了第三個兒子,然後又生了一個女兒。
也許太過於重視,就越留不住。小女兒也沒有留住。
長昌這一生,都在白發人送黑發人。剩下的小兒子並不聰慧,還有些窩囊,她猶豫了。
她想,她並不懼怕將手裡的皇位交給他,但是她怕,她護不住大秦。
大秦到這時候,已經風雨飄搖了。老天開始乾旱,常年不下雨,百姓們怨聲載道,她們三代築建的皇朝,也搖搖欲墜。
剛開始她很怕,後來她就不怕了。
她想,三代人的努力,快要百年過去,若是這世道還能變回去,那才是她們的錯。
她把皇位交給了小兒子,她說,“我不怕你弄丟了它,因為弄丟了它,也有其他人建起一個新的王朝,然後更迭,交替,最後有了一個我想要的盛世。”
“我要保住的不是大秦王朝,從來都不是。”
我心所願,素履以往。
她做到了。
——這個盛世,願如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