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洵和傅二郎的確從未碰過麵。傅二早就成家立業,在中書省門下領了個正五品的官職當差,晨兢夕厲。
而容洵是閣老府的貴公子,又是老幺,自小被溺愛得厲害。他的兄長到了他這個年紀大多都進了仕途,唯獨容三至今身無半職,整日隻曉得吃喝玩樂,和那些貴遊子弟廝混。
都是名門之後、軒裳華胄,二人卻差距甚大,如何能有機會結識。
傅二琢磨不透容洵為何登門,但因著他背後的容家,不見卻是不行的。他將容洵請到自己院子裡,吩咐下人煮茶,略微收拾一番便去會他。
傅二對容洵的印象隻停留在無意中聽說他為了和人爭一花樓頭牌帶人將人家揍了個爹娘不識的程度。著實荒唐。
誰知步進正廳,入眼的卻是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貴氣少年郎。他正低頭小口小口抿著茶,聽聞門口動靜,抬頭朝他望過來,白淨端正的臉上瞬時綻出個笑。
傅二滿腹狐疑,“傅某有失遠迎,容三郎君勿怪。不知今日登門是……”
容洵風流滿皇都,他不由擔憂起是不是容洵在哪兒瞧上了自家小妹,今日無緣無故上門來是為了求娶。
容家權勢滔天,容三又無法無天,若回絕隻怕麵上會不好看。再壞一些,容三會不依不饒。早知如此,他先前就不該讓小妹過會兒來自己的院子。
容洵不知傅二已經在心裡打定主意要趕緊把自己忽悠走,還笑得滿麵春風地跟他客套,末了,將茶蠱往紫藤案幾上一擱,收斂了笑容。
“我今日登門也不是為了什麼大事。”他道,“你隻要如實回我話,我立馬就走。”
眼前的容洵忽然整個人氛圍變了。
方才還含著笑意的眉眼此時隻剩下一片寒霜。笑起來時分明乾淨澄澈,讓人不禁憑空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不笑時,便如烏雲遮日,整個人都被陰影所覆,再沒了半分暖意,取代而之的是一汪死寂潭水,冷戾而深不可測。
傅二不禁咽下兩口唾沫,聲音有些緊張:“你問吧。”
“五年前為何匆匆定了親?”
容洵沒有放過他臉上轉瞬即逝的慌張,“……是不願尚主,還是有什麼你不能尚主的緣由。”
傅二閉嘴一聲不吭。
他便輕扯嘴角,緩緩道:“讓我猜猜。”
“是公主借著這個由頭,讓太子知會了你什麼事吧?”
“所以你匆匆訂親,公主和太子便順理成章地演了出早就謀劃好的姊弟決裂的戲碼。”
他將燕潮見的玉佩係在了死貓脖子上,燕景笙分明看見卻沒借題發揮,反而將玉佩的事瞞了下來。容洵不由冷笑,倒是險些讓這對姊弟騙了。
這番話顯然刺激了傅二,他抬手一錘桌案,聲響震耳,“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匆匆訂親是因為不願尚主。當年長公主的夫家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如今誰還敢尚主!”
長公主是當今聖人的同胞阿姊,在聖人奪嫡成功,榮登大寶之時卻勾結夫家意圖架空聖人權勢,垂簾聽政。可惜後來卻沒能鬥得過虞、容兩家聯手,滿門抄斬。受牽連的世族從城門口排到宮門前也排不完。
長公主的頭顱,是聖人親自砍下的。
今後若誰娶了公主,就會勾起聖人乃至太子對那段往事的回憶,這等說不準又討不到好處的事,誰願去做!
可容洵顯然沒被說服。
他聽罷,扯起嘴角嗤笑了聲,上半身前屈,右手肘撐在身前案幾上,湊得離傅二近了些。眼底卷著輕蔑,眉目間糅雜著煞氣,傅二叫他看得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你到底想怎樣?”
眼前這生得美如冠玉,神色卻冰若寒霜的少年郎見他此狀,卻忽然嘴角一挑,毫無預兆地噗嗤大笑出聲。
他的聲音太過明朗,微微彎起的眼眸亮閃閃的,如春日微風和煦,與方才殺機重重的模樣判若兩人。
傅二就這麼愣愣地看他捧腹大笑,麵上愈發無措:“你,你,你笑什麼?”
“我逗你呢!”容洵眨眨眼:“瞧你被嚇得,鬼扯的話你也信啊?”
許是笑得口乾舌燥,他乾脆提起擱在一旁的茶盞往嘴裡倒了口茶水。
而後一撇嘴角悠悠道:“我本來還有些擔憂。現在倒不了。”
也不等傅二問,他便毫不吝嗇自己的嘲諷,手指傅二誇張地哈哈笑兩聲,“我公主姐姐怎麼也不會瞧得上你這種二愣子!”
一邊笑還邊搖頭,晃晃悠悠立起身往外走,“不用送了,虧我今兒還特地跑來看看你幾個鼻子幾隻眼,就這?真真白費我一番功夫。”
傅二怔愣地望著他悠悠拐出了房門。
室內寂靜片刻,他才緩緩將視線重新挪回自己手中的茶蠱。
“阿兄?”
門外響起一聲輕喚,傅四娘邁過門檻進內,回眸看一眼:“方才那郎君是何人?我怎麼沒見過?”
“四兒,你來。”傅二招手將她叫到身旁,眼角餘光沉沉地瞥一眼門外,“你即刻書信一封去宮裡,告訴公主,那容家三郎有問題。他是為了圖紙而來的。”
“容三一定是二皇子的人。”
傅四娘一愣,秀眉緩緩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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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洵出了傅府,卻沒回宮,腳下一轉徑自上了花樓。
門口的媽媽瞧見了他趕忙迎上前,笑逐顏開,嬌滴滴地喚了聲“容三郎”,而後讓小丫頭將他帶上樓。
容洵任由小丫頭柔若無骨的手臂挽住自己,嘴角一翹俯下頭衝她低喃:“珠兒幾日不見,出落得越發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