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起初光鮮亮麗,如今卻都深陷泥沼。她沒得選,容洵也一樣。她不怕死是因為她的死並不意味著終結,容洵不怕死,恐怕是因為他本就處在死亡邊緣。
他們是同類,分明誰也沒法令對方畏懼,如今卻要刀刃相向。
她說這話時眉眼一片淡然,就仿佛容洵手裡泛著寒光的匕首,他身後大片的陰影在她眼中不過是弱者的虛張聲勢。這和容洵的預想背道而馳。
他握緊刀柄,冷戾地扯起嘴角:“好,既然你這麼肯定我們是一樣的,那就讓我瞧瞧究竟是不是。”
話音落下,他倏地化作了一道黑影,燕潮見幾乎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反應過來已被扯住肩,狠狠地被推到涼亭柱子上。
容洵對她因吃痛而從唇齒間溢出的聲音熟視無睹,袖中寒光一閃,唰一聲,刀鋒直挺挺地橫在了她的脖頸上。
頭頂月輝灑下,簷角陰影細碎地映上他的額間、他的眉眼,殺氣盎然的眸光自陰影中迸發而出,震懾得人不禁膽寒。
這是容洵從未讓燕潮見看到過的自己,真正的他。
匕首就抵在她的下頜間,隻要她動一動喉嚨,冰冷的刀刃就會割破她的脖子,容洵本以為她該害怕,他想讓她知道,他們不一樣。
但不可置信的,耳邊卻傳來了低低的笑聲。
她在笑,嘴角上挑,微眯著鳳目,就好像是在和他談論這風,這月,這夜,這些與他直指向她的刀刃毫無關係的事。
“容洵,你想殺了我嗎?”她低低地問。
他沒有回話,隻是僵硬地,狠厲地,將刀刃又逼近了一些,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眼前這個女人不再開口。
他殺過很多人,數不清的人,沒有一個能讓他記得住。燕潮見,也隻不過是其中一個。他這樣告訴自己。
可握住匕首的手從方才起就僵直著,甚至有些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沒法再將刀鋒往前移。
這不可能,他不會畏懼殺人,他從沒失過手。
容洵的眉心越皺越緊,兩眼漸漸紅起來,冷戾的麵容很不像平日的他,但這才是真正的他,燕潮見知道。
“你下不了手。”她的聲音變得有些低啞,因為刀刃劃破了她的肌膚,鮮血一滴串著一縷,滴答滴答地順著脖子淌下來,“你沒法殺我,容洵。你和我一樣,你心軟了。”
容洵定定看著她的血染紅了自己的匕首,雙眼越來越紅。他猛地湊近她,溫熱的吐息幾乎快要灑在她的麵上,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你憑什麼和我一樣?你分明什麼都不知道。”
聲音暴戾而低沉。
他叫她來,本不是為了殺她,但他現在真的想動手了。
這個女人會擾亂他的心,會分散他的神智,他是處在黑暗中的人,他不能有任何的軟肋。
可握刀的手越來越抖,他幾乎要咬住牙,才能扼製住自己的臂膀,握住掌心的刀。汗珠自額間泌出來,劃過了他的麵龐。
燕潮見看著這樣的他,忽然又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猛地一推。她用足了力道,容洵沒有防備,被她推得半身後傾,腳下急頓幾步才維持住了平衡。
這時才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他顧不得站起身,就倏地抬眼,看見的是燕潮見手中的袖珍刀。
那把袖珍刀被她青蔥白嫩的手握著,握得緊緊的,刀鋒直挺挺地橫在她自己的咽喉前方。
她說:“你不是想看看我們究竟一不一樣嗎?我說了我不怕死。”
容洵背脊一僵,滯在原地,望著幾步開外的她,忽然覺得那樣漂亮的手和刀刃十分的不相稱,就像被灼了一下,他覺得雙眼生疼,心底像是被誰揪了起來,痛得他死死攥緊了手。
燕潮見其實沒想過死,雖然她來之前的確做好了死的準備。
那張圖紙已被她埋進了書閣後邊的暗道裡,那是聖人留給她的。
五年了,她忽然有些厭倦了阿耶的萬般試探。她死了,圖紙沒有落到任何人的手上,二皇子的勢力也終於被勾得走出了暗處。
這樣,她和那個人的約定就算完成了吧?
燕潮見不知道,但她忽然就這樣想了,因為她看見容洵紅著眼,顫抖著手要殺自己的模樣,驀地就很想問問他,他的目的是什麼,他的從前是不是也像燕景笙那樣,從不曾快樂過。
看在她要死的份上,他總會回答她一兩個問題吧?
燕潮見的手很穩,袖珍刀不輕,她動也沒動,刀鋒離她的咽喉不過一寸之距。
她不知道容洵為什麼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為什麼漲紅著眼,攥著手,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她隻是想問他幾個問題。
“容——”
她的聲音還未說得出來就被幾道唰唰的,自身後林間傳出的聲響打斷。
她甚至來不及側眸去看是什麼,就見麵前的容洵忽然轉過身去,手中有寒光乍現,刀刃劃破了空氣,“撲哧”一聲,那個原本朝著燕潮見襲去的暗衛咽喉處噴灑出了大片的血霧。
容洵的速度很快,眼前的人尚未倒地,他足尖一躍,匕首刀鋒自上而下,猛地刺穿了另一個暗衛的脖頸。
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紅了他的眉眼,他的麵頰,他的衣角。平日裡總是笑眼彎彎的麵容上隻有冰冷,鮮血自他的眉峰滴下來,平添幾分驚心動魄的美。
燕潮見其實不記得他是如何揮刀,如何手起刀落,眼皮都沒掀一下就已將六七個暗衛刺死在地的。
她順著柱子跪坐到了地上,視野天旋地轉,是容洵的那把匕首上塗了藥,如今藥效發作了,她開始渾身無力,連動動手指都覺得困難。
她的眼前越來越暗,連一點點月光都看不清了。
最後望見的,是墨色華服的少年郎背對著她,手執匕首,眉眼、唇瓣上染著點點殷紅,他回眸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她而來的光景。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了。
鮮血自容洵的手上、刀上如柱般淌下,染紅了地上的青石地磚,他靜靜地在她身前站了一會兒,然後蹲了下來。
手一鬆,匕首啪嗒一聲砸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上沾滿了血,是那些暗衛的。殘月掛在天際,月輝瀲灩,映得他半邊臉昏暗深沉,半邊臉冰冷如霜。手上的鮮血似乎也在泛著冷戾的光,他仿若未覺,隻是看著她,手指撫上她的麵頰,少年半掩著眸,湊上去,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