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今晨一醒來就接到了個好消息。
禦史在早朝時搬了一筐折子上前點名彈劾二皇子,那些折子都出自被他強搶去茶樓的男孩們的父親之手, 這些都還隻是敢實名上折的, 沒那個膽的可比這多了去了。
聖人震怒,好在二皇子的人事先早有準備, 立即將陳忠這個替罪羊推了出去。
皇子做錯事, 丟的是整個宗室的麵子, 這個替罪羊, 聖人不會不認, 而且會認得很爽快。
陳忠不出意料被除了官職,聽候發落。
早朝下了後, 聖人當即就派了給使去把二皇子喚來。
“殿下,那姓元的老賊太猖狂,要不找個機會……”蔡長寧跟在二皇子身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如今不可輕舉妄動。”二皇子腳下不停, “姓元的背後若沒有東宮撐腰, 他敢這般堂而皇之?若是出手,隻會被燕景笙揪住錯處。”
“是是, 殿下說的是。”
如今這個局麵皆在二皇子預料之中,聖人礙於整個宗室的麵子定然不會明著罰他, 充其量不過罰他一些無關痛癢的事。
真正要緊的是此事過後,聖人會怎麼看待自己……
二皇子步進聖人宮室, 跟著給使邁上玉階, 掀開書齋門簾進內。
聖人坐在桌案後, 案上堆滿了折子,是什麼不言而喻。聽見他進來,抬起頭,眼帶厲色,喝道:“我怎麼不知你這麼膽大包天!”
聖人是個不苟言笑之人,就算發怒也是不露聲色,他眼下這般的聲色俱厲就是真的動了火氣。
二皇子立在階下,聞言撲通一聲,竟雙膝曲折,整個人匍匐在了地上。
“阿耶,兒有錯!”他竟嗚咽哭出了聲,“是兒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了這等不顧阿耶臉麵之事,阿耶責罰兒吧,兒再不敢了。”
他一個二十好幾的人,竟嚎啕大哭,哀哀欲絕。
殿內寂靜,隻回蕩著他悲慟懊悔的哭聲。
聖人看著他身子打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是歎氣,“你馬上也是要成家的人了,這事鬨得這般大,阿耶就是想替你壓下去也難免會有風言風語。這都是你平日裡驕奢淫逸的惡果。”
這話說得重了些,二皇子哭得更悲慟了,“阿耶就責罰兒吧,兒日後定甚嚴自律,責躬省過,兒再不敢了!”
許是二皇子認錯態度積極又誠懇,聖人那點火氣也終是被他哭沒了。
罰了他的祿米,又命他這些天在宮裡好好準備娶妃之事,等於是變相禁了足。
二皇子從聖人書齋出來,仍是垂頭喪氣一副反省之色,等到他走出聖人宮室,再抬起頭,臉上哪裡還有半點悲慟。
他徑自回了自己的宮室,那頭蔡長寧忙出來迎他,“殿下,聖人的意思是?”
“哼。”他冷道,“聖人倒是狠心,竟禁了我的足。”
蔡長寧一聽嚇了一跳,看來聖人這回是真動了怒了。
“不過罷了,左右我昨日已經給傅四下了令。燕景笙會在背後捅刀子,難道以為我就不會?”二皇子冷笑,“我倒要看看他知道自己的好阿姊出了事,還有沒有功夫在我麵前蹦躂。”
燕潮見千挑萬選,還是走錯了棋,她輸就輸在不該收了傅四做底牌。
像那等在家中無地位,又有血肉至親在的軟弱女人最是容易操控。今日你許她一根骨頭,她搖頭晃尾,明日旁人給她一塊肉,她就能反過來咬你一口。
思及此,二皇子不由大笑出聲,洪亮又自得,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等到圖紙真正落到自己手裡那天,就是燕景笙重新匍匐於自己腳下之時!
忽然,自殿前台階下,響起了一串紛亂的腳步聲打斷了他。
是幾個暗衛。
暗衛行事向來隱秘,怎會這般慌亂?二皇子心底驀地升出些不好的預感,人還沒到殿門口,他就已疾走上前,“什麼事,說!”
三個暗衛見狀一下子跪在地上,躊躇地稟道:“回殿下,傅家四娘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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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洵雖燒得暈暈乎乎,卻仍有幾分神智,燕潮見不知該怎麼緩解他的痛苦,就隻能站在一邊時不時和他說說話。
外頭天快蒙蒙亮了,她站了一夜,沒合過眼。
方才喂容洵喝藥時,他輕輕皺著眉,似乎不大想喝。指尖一直緊緊揪著她的雲袖衣角,燕潮見覺得好笑,容洵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冷戾又果斷的人,誰知道卻會因為怕苦而不想喝藥。
透過窗扉,看見天際泛起了魚肚白,容洵微微抬眼瞟了下定定望著窗外的燕潮見。她的眼下有些不明顯的青影,看著遠方也不知在想什麼。
那雙如墨的眸子裡,沒有他的身影。
容洵收回視線,半晌,神色晦暗不明地問:“你為什麼要救我?”他用的是救這個字眼。
燕潮見仍是望著窗外,“我摔下馬,還有落水時,不都是你救了我嗎?我不喜歡欠人人情。”
她沒有看他,所以才沒察覺到這話說完後,容洵緩緩垂下眼瞼,右手倏地攥緊成了拳。
他的十指指尖上都是傷痕,是為了忍受藥物帶來的痛楚而死死地摳住地麵,最後被石磚磨得血肉模糊。
而此刻他卻像感受不到痛似的,隻是緩緩地,將手越攥越緊,傷口裂開,自他的指尖處又淌下來幾縷血柱。
鮮血滴答砸落在他的衣衫上,他仿若未覺,半掩的眼眸深處閃爍著掙紮。
天色亮起來了,殿外隱隱傳來宮人們的腳步聲,燕潮見本打算去叫斂霜煮些粥來,正要開口,榻上的容洵微微垂首,縮了縮身子,“我想睡會兒。”
她頷首:“也好,我去外邊,不打擾你。”她看了下容洵,他已經闔上了眼,燕潮見沒覺出異樣,掀簾子出去了。
她前腳剛走,榻上的容洵就睜開了雙眸。
他知道藥效快要發作了,腦子裡方才還清明的意識又漸漸模糊,像是被什麼劇烈地撕扯開來又攪亂在一起,耳邊傳來了那道聲音。
“聽話、斷情、定心,我教過你的。”
“彆忘了我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隻有這一次機會了,容洵。”
他咬緊牙,為了不被她發現而掩在錦被下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著。
但這個抵抗太過於微小,片刻後,眼瞳的焦距漸漸渙散了。
斂霜一直等在殿前,見燕潮見出來,忙迎上去,“貴主,婢子吩咐廚房煮了些粥,再過會兒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