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沒有了旁人,燕潮見重新抬眸看向江重禮,“多謝你。”
這聲道謝毫無預兆,江重禮微不可見地頓了頓,沒說話。
對麵的燕潮見說完這話,挪開目光,躊躇了一陣,接著,用更低的聲音對他說:“還有,對不起。”
“…公主為何要道歉?”江重禮看著她。
“那天,在殿裡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她下意識地垂眼,“……還有去江南時也沒跟你打招呼。”
其實不止這些。
她欠江重禮的太多了。
“……公主變了。”
可回答她的,卻是一道含著點笑意的聲音。
她再度抬起眼,似乎很不解。
江重禮側眸望向窗外,“從前的公主不會跟我道謝,更不會說什麼‘對不起’。這麼多年了,我還是頭一回從公主嘴裡聽見這兩句話。”他笑道,“公主果真變了。”
燕潮見沒忍住,抽著眉頭眯起眼,心道這人難不成是在找茬,“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不管是什麼好話,從江重禮嘴裡說出來立馬就能變個味。心頭那點愧疚都要被他給說沒了。
江重禮對她不悅的神情熟視無睹,依舊望著窗外,“仔細想想,從前的我也沒少被公主使喚。”
“…不記得了。”
“當真?公主翻牆踩我肩膀,還叫我爬樹摘花,後來偷摘虞公種的葡萄吃被發現了還讓我背黑鍋……”他絮叨起來。
燕潮見的臉色隨著他說話的聲音更黑上一層,“你怎的記得這般清楚?”
她很希望這些都是江重禮胡編亂造的,但細想想,幼時的自己也不是乾不出來。
“不是我記得清楚。”他否定,“是公主忘性太大。”
說完,他回轉視線看向她。
從一開始他就不是什麼“特彆”之人,在她心裡的地位大抵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是隨著時間流逝,就會自然而然淡忘的東西。
可惜燕潮見並沒有讀懂這層意思,她和江重禮四目相視著,最後卻像是敗下陣來,垂了頭,“…對不起。”
少女端正的容姿和幼時如出一轍,不落塵俗,高高在上。
她的那份高傲,與生俱來,理所應當。
所以就算她冷淡,她脾氣大,她趾高氣揚,是個連道歉和道謝都不會的公主,可江重禮依然覺得她的身姿無比耀眼。
可如今,她時常會露出笑顏,明明身不由己也會替他人著想,甚至,低下了那顆高昂的頭顱,向他道歉。
江重禮看著她,隻是沉默。
似乎是奇怪他為何突然靜下來,燕潮見抬起了眸。
然後,她的眸光隨之顫了一顫。
江重禮正定定地看著她,專注的,目不轉睛的,墨色的瞳孔中滿是她的身影,就連唇角都是她從沒見過的那種笑容。
他緩聲道:“從前的公主從未向我道過歉,所以現在,也不用。我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公主謝我。”
燕潮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是啊,我想要的……”
江重禮喃喃自語,隨後彎了唇角,他拿起手邊的茶蠱,“那就請公主陪我喝完這杯茶吧。”
“喝茶就行了嗎?”
“嗯。”
“喝茶就行。”
兩隻茶蠱在半空中輕輕碰撞,聲音清脆悅耳,他仰起頭,將茶一飲而儘。
早已涼透了的茶,帶著點苦味。
……他就算想要,也得不到。
燕潮見從二樓下來時,元五正巧從外麵進來,看見她,嚇得背脊一哆嗦,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容三呢?”她問。
這一問不得了,元五臉漲紅得都快憋出汗了,他說:“他……他說他有事,去去就回,公主不如回二樓去等等。”
誰知燕潮見卻挑起眉,“事?什麼事?”
“這我哪兒知道啊,容三沒說……”
“讓開。”
“不成,真不成!”元五一腳攔在她麵前,“外頭熱得很,公主就在茶樓裡頭等等吧,他說了他會——哎,哎!真不能出去!”
燕潮見一把推開元五,一腳跨出門檻,身後元五想攔不敢攔,隻得在她耳邊嘰嘰歪歪個不停,她置若罔聞,目光往街道兩旁掃過去,很快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容洵。
她往前邁開的腳步卻驟然頓了頓。
他今日依舊是一身黑衣,加上人生得高挑,站在路旁就很是顯眼。
在他身前,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四麵錦緞包裹,不像是尋常人家坐的。
從燕潮見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他似乎正在和車裡的人說話。
耳邊元五的聲音越來越急切,越來越心虛,她扯起嘴角,哪裡還能不知道那車裡的人是誰的。
“容三郎君若是喜歡吃甜的,不若拿一些回去……”
“你們說什麼呢?”燕潮見像聽不見陰十七娘細軟的聲音,步到容洵身側。
陰十七娘看見她驚了一跳,“公……公主怎的在這兒?”
她正撩開了一截帷幔,將手裡一袋紙包著的東西遞給容洵,隱隱能聞到一股糕點的香甜味。
陰十七娘像是這才反應過來,臉一紅,忙將手縮回去,燕潮見看著那紙袋:“這是什麼?”
“櫻桃花糕,阿妹鬨著要吃,我這才出來買的。”她聲如細絲,“方才在車中看見了容三郎君,正巧又多買了一些,這才停下來想問問三郎君要不要……”
她一張水眸裡都含著羞意。
“我說過了,不要。”一旁的容洵終於開口。
燕潮見瞥他一眼,衝因為這句話眸光倏然黯淡下去的陰十七娘伸手:“他不要我要,十七娘不會不願讓我嘗這個鮮吧?”
陰十七娘沒料到燕潮見會給自己遞這個台階,比起高興,先是怔愣了下,隨後才反應過來,點點頭,聲音都變調了,“公主莫要嫌棄這些粗食才是。”
她把紙袋遞給燕潮見,彎彎指尖收回手,“阿妹還在家裡等著呢,我這就告辭了。”
在最後放下帷幕前,她不舍地抬眸看了容洵一眼,分明是同一張臉,可他今日對自己卻格外冷淡,與那日在花宴上判若兩人。
馬車緩緩駛動,陰十七娘由跪改坐,挺直的背脊聳拉下來,腦中浮現出的是方才燕潮見的臉,她不由咬了咬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