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也是。
或許騎馬打獵才是他擅長的事。
柳阿雲看他有些好奇地盯著看,便將魚竿遞給他,“就算如今天熱,可你若貿然下水染了風寒我可就要成千古罪人了,咱們釣釣魚便是。”
說是這麼說,柳阿雲自己也沒有垂釣的經驗,怎麼釣,怎麼上餌,怎麼拉杆都是方才那鋪子的夥計比手畫腳教她的。
不過好在她記性不錯,這會兒便有模有樣地說給了燕景笙聽,末了還添上一句:“兩個時辰,等到午時看誰釣上來的魚多,輸了的……”她想了想,“就請贏的人吃冰雪冷元子。”
皇都的夏日最盛吃這個,正好不遠處就有一家冰點鋪子。
燕景笙麵不改色,點頭應道:“好。”
他上餌時動作格外嫻熟,分明隻是聽她略略講了一遍,她有些懷疑:“你說你不會垂釣,莫不是騙我的吧?”
這話卻換來了少年淡淡的一句:“怕了?”
柳阿雲顰起眉,“你莫不是忘了我比你年長這事?你喚我一聲‘姐姐’都足夠了,誰會怕你呢。”
許是沒料到激將法這般管用,少年眉眼間帶上了些許笑意,“嗯,知道你不怕,不過我的姐姐隻有一個人就夠了。”
他說完,利落一揚手,將夾著餌的魚線扔了出去,魚線末端連著的三塊尖銳竹片無聲沒入水中,隻泛起了一點水花。
這動作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毫無瑕疵。
柳阿雲看得微愣,忽然覺得人與人的差距果真甚大。
她試著扔了好幾回,就像是在故意和她作對,輕飄飄的魚線每回都精準落在她身前半米處,柳阿雲的動作僵了,連眉梢都沉了下來。
旁邊燕景笙見狀伸以援手:“我幫你吧?”
“不要!”
她沉聲道:“我自己來。”
當年頭一回幫柳行頭清單賬目時,她也做得並不好,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算盤讓她挫敗了好幾天,但最後她不也咬牙學會了。
區區一個垂釣罷了,再難也不會比算賬還難了。
柳阿雲收回魚線,深深吸了口氣,手腕一轉便要將餌重新扔出去。
就在這時。
“啊。”
旁邊傳來了燕景笙的聲音。
柳阿雲的餌便吧唧一聲,落歪在了她身前半米的湖麵上。
她倏地扭頭,“你不要打擾……我……”後麵的聲音一點一點變小了。
因為她看見燕景笙的手裡正提著一隻碩大的鯽魚,還在半空中一個勁擺著尾巴,卻怎麼也沒法從鋒利的竹片上掙脫。
一陣沉默。
柳阿雲:“……你釣上來的?”
燕景笙乖乖點頭:“嗯。”
柳阿雲臉徹底黑了。
她連火都還沒打燃,人家就吃上熱飯了。
為什麼?
她到底哪兒做錯了?
看柳阿雲怔怔陷入沉思,燕景笙的眸光依舊淡淡的,他問:“還要和我比麼?還是說,你願賭服輸請我吃冷元子了?”
又是一陣沉默。
柳阿雲:“……我請你吃。”
因著離得並不遠,她乾脆放下魚竿徑自去買了兩碗冷元子,分了一碗給他,如今還是上午,雖並不算最熱的時候,但冰還是化了些。
燕景笙嘗了一口。
或許是生來就受著嚴苛的教養,連吃這種民間小食時,動作都帶著股渾然天成的高雅。
“怎麼樣?”
燕景笙沒答,接著吃了第二口。
淡淡的黑眸似乎跟著亮了亮。
柳阿雲覺得好笑,看來挺好吃的。
魚竿被散亂扔在了地上,那條大鯽魚還在竹簍裡。
二人搬了椅子來坐在一起默默吃冰,燕景笙沒說話,緩緩地一口接一口,即使是這般好吃的東西,他也依舊不緊不慢,每個動作在柳阿雲看來,都毫無瑕疵。
她忽然放下勺子:“這也是宮裡的規矩嗎?”
燕景笙不解地看她一眼。
她解釋:“就是……吃東西的時候也要像這樣……”
燕景笙聽懂了她想說什麼,半掩著眼想了想,“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也不是。”
依舊是迷茫而有些虛無的聲音。
柳阿雲不禁攥攥手,從椅子上站起身,“是不是都無所謂,反正現在也不是在宮裡,我來教你尋常的郎君是怎麼吃冰的。”
便見她忽然將勺子一扔,碗一抬,竟就將碗沿就著嘴大口喝了起來。
原本動作還算瀟灑,許是喝到一半嗆住了,她撲哧一下拿開碗,半掩著嘴急急咳嗽起來,幾粒冰渣還粘在她頰邊。
燕景笙愣愣看她緊閉雙眼,咳得麵色漲紅,許是覺得好笑,於是就真翹起唇角,輕輕笑了起來。
柳阿雲原本還在想完了這下臉丟大了,耳邊便傳來了這陣突如其來的笑聲,她怔了怔,抬眼望去。
豔陽下,少年的眉眼笑彎成了一個好看的月牙,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了漫天的冰雪都融化在了他的眼底。
柳阿雲忽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心底傳來的這陣,像是鬆了口氣一樣的感覺是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終於發現他原來也會像同齡的少年那樣發出聲音的大笑吧。
柳阿雲怔怔想著,忽然感到頭頂光線被人擋住了。
他緩緩蹲下身,遞給她一方帕子。
柳阿雲頓了頓,“……可以嗎?”
讓她用麵料這般華貴的帕子。
“嗯。”
少年點頭。
她這才接過來,輕輕說了句謝,擦拭了頰邊已經快化成水的冰渣。
燕景笙道:“我第一次看見那樣吃東西的人。”
柳阿雲輕哼:“這才是普通的。”到底如何其實她一個女兒家也不大清楚,但阿耶和幾個年輕夥計就是這麼喝酒的。
燕景笙不置可否,眼底隱隱的笑並未散去。
這時,離午時已經不遠了,柳阿雲便想說收拾收拾竹竿,支個火把魚料理了。
她正要起身,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離這邊越來越近,還伴隨著一道明豔的女聲:“我早就說了,今兒天這麼熱,你們不騎馬,非得徒步過來,一二個累得要死,這下好了吧。”
這道聲音剛落下,柳阿雲手上動作便陡然一僵。
燕景笙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她滯住的神色,沒做聲。
便見不遠處被綠蔭遮掩的小道上緩緩走出來了一隊人。
打頭的女子正拿帕子擦著額角的汗,一張臉拉得老長,嘴裡還在不停的抱怨。
向來方才說話的便是她。
那女子看走出林子了,遙遙往湖麵上一掃,眨眨眼,目光在已經站起身的柳阿雲身上定住了。
即使臉被幾縷鬢發遮擋,但女子還是一下子認出了她,一雙長眸中瞬時透出幾分莫名的情緒,“這不是雲娘麼?今兒我是撞了什麼鬼了,不想還能在這種地方碰上你。”
柳阿雲的手攥得越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