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的紗並不算厚,柳漁微微垂了頭,陸承驍也意識到了什麼,麵上有些窘,自然,這些都比不過心裡震驚。
竟真的有留仙閣這麼一個地方。
他看了一眼柳漁,轉頭與那人道:“還請兄台告知這留仙閣在何處。”
那人也不含糊,利利落落道:“好找,就這東城的東四胡同,你進城往前走左轉隨便找個人打聽,人家會告訴你往哪走的。”
說完也不等陸承驍道謝,笑了笑走了。
柳漁臉上火辣辣的燙,她從沒有一刻這樣慶幸過能有個帷帽遮一遮自己的臉,不著痕跡地輕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輩子揚州城裡沒有人認得她,她也不是奚明月,不必自亂了陣腳。
一路又問了幾人,陸承驍牽著柳漁終於到了東四胡同。
這整條都是花柳巷,白日全無夜裡的聲色犬馬,處處都是門戶緊閉,然而最氣派的那一處,高高掛著的招牌上留仙閣三個金色大字格外醒目。
柳漁狠花了氣力,才沒讓自己失態,情緒穩住後才以和平時幾乎一般無二的聲調道:“找一下側門吧,我夢裡其中一人就是被牙婆領著往側門進的。”
陸承驍看了柳漁一眼,而後才點了點頭,似覺察到了什麼,捏了捏柳漁的手,安撫道:“彆緊張。”
柳漁苦笑,她以為她掩飾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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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準了地方,柳漁和陸承驍去最近的客棧落了腳,柳漁換上男裝,和陸承驍在留仙閣側門附近一守就守了七天。
牙婆上門都有個大概的時間,夜間留仙閣營業,這個時間段牙婆是絕不會上門的,因為上門來也沒人有空招待,更談不上細細挑貨談價,哪裡能賣得出什麼好價位。
通常是在下午,紅娘子睡也睡夠了,這時候上門是最合適的。
可柳漁不敢賭,除了留仙閣營夜的時段,整個白天,她和陸承驍就守在附近,準備截人。
是的,直接從牙婆手中截人,隻要價格比留仙閣出得稍高一些,這要比從紅娘子手中撈人容易得太多。
漫長的等待沒有白費,第七日午後,隔著兩世,柳漁再一次見到了絮兒。
混在一群八九個姑娘中,衣裳簇新,人也被精心捯飭過,顯然是衝賣個好價兒來的。
柳漁神色一變,陸承驍就知道那個夢成真了。
是的,夢成真了,從進入揚州後打人打聽,知道真的有留仙閣,到今日柳漁似乎真的找到了夢裡的人,陸承驍親眼見到了一次玄異事件。
他喉頭滾了滾,目光在遠處下車的一行人中掃了一眼,低聲問柳漁:“看到了?”
柳漁點頭,強抑住眼裡那一瞬湧上來的淚意,道:“牙婆左邊第一個,穿粉色衣裳的那個。”
她說著,禁不住抬腳向前一步,陸承驍拉住她:“我去。”
柳漁也知道,自己這男裝忽悠不了什麼人,跟過去或許隻是平白添亂,點頭道:“好。”
站在原處不動了。
陸承驍過去,不知怎麼交涉的,事情並不那樣順利。
也是,攔在青樓門口搶人,牙婆隻要不笨都知道這時候要趁機抬價的。
幾番扯皮,就連守側門的龜公都聽到動靜,開門準備出來查看了,那牙婆終於鬆了口,最終以一百八十兩銀子拿下了絮兒的賣身契。
絮兒滿臉惶恐,她不曉得陸承驍什麼來路,不過沒有被賣進青樓,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看著自己的賣身契從牙婆手中到了陌生青年手中,緊張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和火坑擦肩而過,雖不知後邊等待著她的是什麼,但這一刻的歡喜和緊張都衝擊著她。
陸承驍轉身,示意她跟上,絮兒快步跟著,像身後是大張的獸口,可前路又是什麼?
有逃出升天的喜悅,又有對未知的茫然和恐懼。
然後,她在前方,看到翹首等著另一個少年。
她被少年的容色晃了眼,再細看時,才發現這哪裡是少年,是個穿著男裝,比她略長一兩歲的姑娘罷了。
柳漁憶及夢中之事,又憶及一場主仆情分,不禁紅了眼。
絮兒不識得她,卻在看到那一雙微濕的眼中藏著的喜悅、憐惜和親近時,莫名地,整個人都鬆了下來。
那牙婆頭一回碰到這樣的,也是稀奇,陸承驍領著絮兒往柳漁那邊走時,她還伸長了脖子瞧,奈何,等她發現柳漁時,比柳漁高大許多的陸承驍把人擋得嚴嚴實實,任她把脖子抻酸了,也沒瞧出個子午寅卯來,隻能道一聲奇哉怪哉。
正好留仙閣側門開了,她捏了捏新到手的一百八十兩銀票,喜滋滋的和龜公招呼一聲,領著剩下的姑娘們進留仙閣。
那一群姑娘小的八九歲,大的十四五,在牙婆手中早□□了一段時日,大的那些都清楚這一進去麵對的會是什麼命運,腳下踟躕,紛紛回望剛才那人帶著絮兒離開的方向,可惜,剛才突然出現的那人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巷子裡空空如也,除了她們這一行人,再無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