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第198章(修)(1 / 2)

折君 素染芳華 12412 字 4個月前

王氏想柳漁嗎?

想,尤其她在柳家過得不好的日子,就越發的會想起柳漁這個她曾經覺得累贅,是讓她在柳家難以立足的女兒,想起柳漁的好。

可她再想,也從來不敢往仰山村去看柳漁一眼,哪怕是悄悄的一眼。

不止是因為仰山村裡有個厲害的衛氏,更因為仰山村有太多人認得她,那是她一步也不敢踏過去的地界。

王氏是愛柳漁的,隻是在愛柳漁之前,她永遠更愛她自己。

誠如此刻,她乍見柳漁,奔向柳漁,喚出那一聲漁兒,那是一種本能,她的哽咽和眼淚也都是真情實感。

人聲喧鬨的碼頭上,柳漁站的這一小片位置在那一霎靜默了一陣。

這一年來,陸家一直是長豐鎮的話題,其中被人議論得最多的是陸家小兒子和小兒媳;是那一樁熱鬨盛大的婚禮,讓整個鎮子的人都津津樂道的豐厚嫁妝,以及後來開起來的一家又一家鋪子。

當年的周瓊英,在小鎮人們的嘴裡,是縣裡糧鋪商人的女兒,那時陸家女眷尚且是住在鎮上的,輕易能打聽得到。

而去年嫁進陸家的柳漁,則隻有一個更籠統的概念,是人們拚拚湊湊的猜想:或許是縣裡開繡莊的人家的姑娘?

是的,陸家並不常在長豐鎮,尤其柳漁進門後,幾乎是舉家住到了縣裡去,陸家唯一算得上親戚的,是陳氏那邊的親戚,也遠在陳家村,並不在長豐鎮。

所以對於柳漁,長豐鎮的百姓真的是一無所知,隻有一點道聽途說、拚拚湊湊的消息,由他們自己去猜想。

越是神秘,越是會被賦予各種強大的揣測。

他們分析陸家的條件,柳漁的嫁妝,陸家在娶進這個小兒媳後的發跡,越分析越覺得陸家三郎娶的這個妻子娘家實力不凡。

可就在年關前的這個早晨,在新豐貨棧門外,一個穿著舊衣、滿麵風霜的老婦,她說她是陸家三兒媳的娘,是陸三郎的丈母娘???

隔著幾步站著的三個人,陸三郎夫妻倆的衣著光鮮和那婦人洗得發白的布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先前還跟陸三郎、柳漁打招呼的人,路過這邊的人,都靜默了下來,視線在神仙妃子一般的陸三太太和身形佝僂的老婦人之間來回的掃,骨子裡都沸騰翻湧著發現熱鬨和八卦的興奮。

柳漁知道,嫁得這樣近,總有那麼一天會再遇上王氏的。

一年半,或許除了成婚那次和過年,她極少會回長豐鎮來,又因當初嫁妝極為豐厚,更有縣裡的鋪子作陪嫁,鎮裡人一直傳的是陸承驍娶的縣裡商家之女。

柳家村那邊,始終沒有人將陸家的兒媳和她放在一起做過聯想。

而無意間到如意繡莊去找活的柳三郎和文氏,一直對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便是對文氏娘家人那邊也不曾透過半個字兒。

所以柳家那邊從來不知道柳漁的消息,更不知柳漁嫁到了長豐鎮,嫁給了當初到柳家提親的陸承驍。

這一年半,柳漁幾乎是有意識的將王氏這個人從她的人生中抹去。

她很少會想起王氏來,即使想起,也很快會轉開念頭。

然而這樣一場並不為她所期待的碰麵,來得這樣猝不及防,像王氏的腳步,幾乎是衝撞進了她的眼簾。

實實在在的一個人,由不得她似從前一般,可以甩出腦海,王氏她就忤在那兒,激動的、一臉熱切的想要靠近。

仿佛她真的是她極疼愛的、一不小心丟失了又被尋回的孩子。

那般看似質樸,實則詭異又扭曲的熱情,柳漁回饋不了。

那一瞬間,柳漁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王氏老了,相比一年多前,臉上更添風霜,一眼看去像是足足老了五六歲。

~

陸承驍看向柳漁,眸中難掩擔憂之色,他始終握著柳漁的手,也就知道她漠然的神情下,身體到底有多緊繃和僵硬。

氛圍古怪而又膠著。

這一下,任是誰都瞧出不對來了,自然,也包括王氏。

她那張本就暗黃無甚血色的臉,此時更多幾分慘然,怔怔望著柳漁,張了張嘴,眼淚就先滑了下來:“你不認我?”

昏昏的淚滑過那張滿是風霜的臉,王氏啞著聲顫著問出那句你不認我時,柳漁頭一次知道,有一種東西,它根植於血脈,你以為絕不存在了,卻會在某一個瞬間以一種你不敢置信的力量衝出,彰顯存在。

兩耳不知為何,又悶、又堵、又有一種微微的脹,說不上痛,卻叫人無法忽略。

理智和潛藏的情感,在這一刻是割裂的,柳漁清楚的知道自己對王氏的態度,卻抑不住那一瞬間爆發的想要落淚的衝動。

甚至於,說不上那一瞬的難過是為誰,是為王氏,還是為曾經的自己,抑或是此刻的自己,又或許,都有。

手被人握得緊了緊,柳漁知道,是陸承驍無聲的安慰。

那種近乎失控的難過隻是幾個瞬間,當它爆發出來,剩下的那種後勁,綿長濕沉的裹挾著你,像一塊浸在回南天裡濕且厚的布巾壓在你心口,沉重、憋悶、卻能承受。

柳漁望著王氏,終於開了口。

“你忘了?我在一年多前就已經被你們賣了。”

人群一片嘩然。

陸家的小兒媳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出貧窮的村婦的女兒,且在一年多前被賣了!!!!

哪裡有比這更勁爆的消息。

新豐貨棧外邊的這一段街上人潮顯見的多了起來,想象一下,人們在集上原本如流動的水,現在在這一段,大家都停了下來,瞧熱鬨的,發現有熱鬨好奇圍上來的,再發現現在瞧的是長豐鎮新晉首富陸家的熱鬨,隻是片刻時間,人越來越多。

被圍在人群中,王氏卻不自知,她滿耳隻有柳漁那一句回話,滿心隻有柳漁不認她了這一個認知。

王氏的眼淚掉得越發的凶了,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一拉柳漁的手,卻被陸承驍先一步擋住了。

王氏至今記得柳漁被帶走後陸家來人提親那一回,眼前這位陸三公子發現柳漁被賣了時的模樣。

他逼問柳大郎柳漁的去向,柳康笙去攔被他一腳踹飛,而柳大郎的鬼哭狼嚎和之後喉嚨那裡好幾天沒有消下去的瘀痕。

她敢去拉柳漁,卻不敢去觸這位陸三公子的線。

於是跨出去的腳在半步處就落了地,就隻能對著陸承驍身側的柳漁哭:“我有什麼法子,漁兒,娘是不得已的,是不得已的。”

她真情實感的委屈,真情實感的痛苦。

柳漁卻共情不了。

除了那一絲血脈的影響,她們之間還剩什麼呢?

柳漁糾結不了,也計較不得,她能做的隻有遠離。

她拉了拉陸承驍:“走吧。”

就這麼兩個字,甚至都沒有再多看王氏一眼,卻成了壓塌王氏情緒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軟倒在地,歇斯底裡的哭了起來,哭聲引來了遠處更多人的圍觀。

見柳漁仍舊拉著陸承驍走,理智是什麼王氏已經忘了,衛氏曾讓她自己寫下的契書她也忘了,她懼怕衛氏,卻不會懼怕自己生的孩子。

血往上衝,王氏腦子一熱,陡然就爬了起來,兩步躥向了正要離開的柳漁。

王氏此人,懦弱時懦弱到了骨子裡,偶爾瘋一回卻又有極驚人的爆發力。

她這樣衝向柳漁,饒是陸承驍有防備,沒被她碰到柳漁,卻仍是叫她扯住了柳漁袖擺。

王氏抓著柳漁袖擺,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她盯著柳漁,不甘又執拗:“柳漁,你是我生的,我生了你,養了你,你怎麼能不認我?這世間沒有不認親生爹娘的道理,沒有這樣的道理!”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人太多,聲音又雜,其實並不能聽得太清楚,但大致也能猜得出來。

在哪兒都論一個孝字,何況如今的柳漁與王氏,在眾人看來,王氏是貧窮弱勢的那一方。

陸承驍麵色沉了下來,正要把人弄開,柳漁卻用另一隻手按住了他。

柳漁麵色很平靜,可那平靜之下,卻仿佛深深壓抑著什麼,陸承驍看不懂,卻幾乎是下意識收了手。

柳漁不再看陸承驍,視線從自己被王氏攥住的衣擺,一點一點,移到了王氏臉上。

她點頭:“我是你生的。”

人群中又湧起一片嘩然,真的是親生母親啊。

柳漁沒關注外人,她仍舊盯著王氏:“可你是不是忘了,我為什麼會被你生下來?我爹和我伯父又是怎麼死的,我又為什麼會落到柳家村?”

聲音不大,可她每說一句,王氏便就膽寒一分,唇上血色一點一點消褪,身體也下意識的一點一點往後仰去,想要退開,離得柳漁遠一些。隻有緊攥著柳漁袖擺的手,仍舊攥著,隻是真的還剩幾分力道,也隻有她自己清楚。

王氏退一步,柳漁進一步。

“我是你生的,我無從選擇我的出生。”

“但是,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淡漠、仇恨、瘋狂、麻木、狠戾、平靜、絕望,奇異地揉作了一團,仿佛口中不是生死,仿佛在說的是彆人的事情。

可王氏離得柳漁那樣近,近到那一瞬間直麵感受到直衝而來的那些情緒,近到清楚明白地看到了柳漁微紅的眼和眼裡一層極薄的淚光。

她一退再退,退到最後,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王氏不明白什麼叫死了,她不是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嗎?怎麼叫死了?

可心神被震住了,下意識的,又往另一個方向理解,被賣的那一個死了,活著的這一個不再是她女兒,是這意思?

王氏腦子裡昏昏的,又像被驚雷哐哐的砸在顱頂,砸得她連繼續站著的力氣也沒有,砸得她神魂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