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看著兩老兩鬢的白發, 臉上布滿皺紋的臉, 夏清嗓子眼湧上了心酸。
不知不覺這兩個老人已經這麼蒼老, 和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
夏清的腦子裡閃過小時候被兩老寵著的碎片，非常的模糊，卻如同壓在箱底的照片一樣珍貴, 舊得發黃卻舍不得遺棄。
夏青青很想念兩老，那是藏在心底的溫暖，她不願意想起卻從不曾忘記。之前對兩老的故意無視甚至惡語相向, 在夏青青的記憶中並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夏清現在回憶起還有種泛著酸的滋味。夏清現在還能回憶起當時夏青青矛盾又複雜的心情，狠心的轉身時候並不暢快的情緒，在此時尤為清晰。
夏清心底暗暗歎了一口氣, 隨即臉上揚起了笑容，朝著兩老走過去，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爺爺, 奶奶好，你們最近身體怎麼樣啊？”
夏奶奶的眼淚更加止不住了, 不停的抹著眼淚, 一邊趕緊把夏清扶了起來：“好，好，我們都好著呢, 隻要你們好了, 我們就都好了。”
夏爺爺不善言辭, 隻是不停的點頭, 眼眶也紅紅的。
夏清記憶中的夏爺爺是非常嚴厲的，好像隨時會拿起掃帚打人，可現在看卻是個瘦小佝僂的老頭，走路都有些不利落。
夏文正看到夏青青主動過來探望兩老，臉色變得好看不少：“終於知道過來了。”
邱婷用手肘推了推他，朝著他暗暗搖了搖頭。夏文正也感受到自己語氣太生硬，乾脆閉嘴不說話。
夏奶奶不停上下打量夏清，語氣裡透著心疼：“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哦，這是吃了多少苦啊。”
一邊說著一邊抹著眼淚，事實上兩老一直收到邱婷發過來的照片，知道夏清有什麼變化，也明白她沒有餓著，可真看到人還是忍不住心疼和感歎。
夏清隻是笑笑並沒有太多解釋，隻說自己挺好的。
邱婷上前道：“爸、媽，咱們趕緊進屋吧，院子裡日頭大。”
夏奶奶和夏爺爺這才反應過來，夏奶奶上前想要拉著夏清進屋，可手剛要碰到就收回去，生怕自己這個動作惹人嫌，手腳有些不知道怎麼擺：“青青，快進屋，西瓜已經冰在井裡好一會了，現在吃正好，還有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涼粉。”
夏清走向前，握住夏奶奶的手。夏奶奶微微詫異，隨即有些不舍又要放開：“我這手能把竹子都給劃了，還是不要牽了。”
“那也是青青奶奶的手，青青就喜歡牽著。”夏清笑道，另一隻手又牽住眼饞的夏爺爺。夏冬陽見此，也趕緊跟了上來牽住了夏奶奶另一隻手。
兩老頓時笑得眼睛彎彎的，沒有哪個老人不喜歡孫子和自己親近的，可偏偏又怕自己蒼老的模樣嚇到孩子，所以總是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
一走進屋，夏奶奶就忙個不停，又是拿電扇，又是拿這個吃的那個玩的，忙得團團轉。夏清看得出夏奶奶腿腳不好，但是並沒有上前阻攔，因為她很清楚對於這些老人來說，還能為孩子忙得動就是一種幸福。
她隻要負責放開肚皮吃，就是對老人最好的回報。
“青青，來，再喝一碗。”夏奶奶看到夏清又喝完一碗涼粉，看得出她非常的喜歡，又給她盛了一碗。
還沒有等夏清接過去，一旁的邱婷忍不住道：“媽，青青都已經喝了三碗了，這東西涼不能多吃。”
“瞧我這腦子，對對，不能多吃，鬨肚子就麻煩了。”夏奶奶也想起來，頓時懊惱自己沒記著這事，她看到夏清很喜歡她做的涼粉，就希望她能多吃一點。
多少年了，自個的孫女沒有吃過自己做過的東西。
夏清依然接了過來：“奶奶做的涼粉最好吃了，我都停不下來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碗！”
說完一口氣喝完，還一副意猶未儘的樣子。
夏奶奶就愛聽這話，連連道：“喜歡吃以後奶奶經常給你做！咱們家的薜荔今年長了不少呢，你爺爺之前還說現在沒人稀罕這個了，還想鏟了，還好我沒有聽他的話。”
一邊說著一邊還瞪了夏爺爺一眼，夏爺爺乖乖坐在一邊沒吭氣，看著孫子孫女都在家，就覺得非常滿足了。
“現在還沒有摘完嗎？”
“沒呢，還有不少掛樹上，回頭摘了把籽曬乾，什麼時候想吃了，奶奶就給你們做。”
這裡的涼粉是用薜荔果的籽曬乾，然後用紗布在水中擠出膠裝的液體，放入冰箱或者冰涼的小溪凝固而成，帶著淡淡的黃色。
“那我一會和冬陽一起去摘，回頭我們兩個做給你們吃。”夏清說完望向夏冬陽，“怎麼樣，有興趣一起去嗎？你都沒有好好在村子裡逛過吧？”
夏冬陽連忙點頭：“我要去！”
他本來就是個不愛動的，更何況沒有玩伴，更加不樂意挪了。雖然每年會回爺爺奶奶家好幾次，可每次一到這裡就蹲在家裡哪裡也不去。他和村子裡的孩子不知道為啥就是玩不到一塊，明明從小來這個村子不知道多少次，可對附近卻並不熟悉。
“這天那麼曬，你們兩個皮膚這麼嫩可不去，還是讓你爺爺去給你們摘吧。”夏奶奶一聽連忙阻攔，哪裡舍得孫子孫女去乾活。
夏文正道：“媽，你彆管他們，他們就是出去玩。陽陽一天窩家裡不動，出去走走也好。”
“可是陽陽的身體……”夏奶奶依然擔憂。
夏冬陽的身體其實也沒有這麼弱，隻是小時候經常生病，長大後又瘦瘦弱弱的樣子，使得大家都覺得他跟個易碎的玻璃似的，就擔心哪裡磕著碰著。
“奶奶，我現在身體可好了，自從跟了姐姐練拳，我現在跑步都不會喘氣了。”夏冬陽挺起自己的小胸脯，證明自己是個小男子漢。
夏奶奶聽到這個，笑得更加開心了：“那套拳好，那套拳好！奶奶今早上練一會，就覺得腿不疼了。”
夏家兩老其實之前就知道有這麼一套拳法，吳大梅也是個嘚瑟的，即便自家閨女教的拳法一點用都沒有，也會誇到天上去，更彆說那麼有用。
所以回來之後依然會練，還會帶動身邊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一起，每次早上或者晚上打拳，都不會忘了跟人說這是自家閨女教她的。
村子裡的人剛開始隻是給吳大梅麵子，跟著一塊學著玩，後來發現還真的不錯，如今已經形成了一個團隊，大家經常在一起練拳，還專門定製了服裝，瞧著還挺像那回事。
這麼大的事，兩老當然也知道，心底高興的同時又有些泛酸。因為知道夏清不喜歡他們，哪怕吳大梅見到他們打招呼讓他們一塊過來打拳，他們也沒好意思去學，隻是遠遠的偷偷看著，回來暗搓搓的打兩下。
今天早上夏冬陽一大早起來就在打拳，還拉著兩老一起，他們這才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跟著一起練。現在孫女跟他們又像小時候一樣了，也敢拿出來說了。
“奶奶也喜歡那套拳嗎？”夏清聽了很高興，能夠讓兩老身體更強健，向來多少能彌補夏青青心底的遺憾。
夏奶奶連連點頭：“喜歡喜歡，尤其你爺爺，特彆的喜歡，之前就……”
“咳，咳——”夏爺爺假咳一聲打斷她的話。
夏清哪裡不明白，笑道：“你們喜歡就好，明天早上我過來教你們適合打的拳，冬陽和阿姨打的是適合他們的，你們打會比較費勁，用處還沒有那麼大。”
“怪不得呢，我就說今天打得有點艱難。”夏奶奶恍然大悟。
夏文正原本很欣慰，聽到這些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怎麼每個人都被自己女兒教導過拳法，還專門針對他們的個人特質設計了，先不管有沒有用，是不是胡鬨，可心意在啊！全家每個人都有份，聽說連那個王永也在練，偏偏他這個當爹的，成了唯一被排除在外的！
“那我的呢？”夏文正也不敢丟不丟臉，忍不住開口。
夏清眨了眨眼：“爸，你也要學嗎？”
“怎麼？我不能學嗎！”夏文正沉下臉，很是不高興。
夏奶奶直接拿起桌上的雞毛撣子揮了過去：“這麼凶做什麼，把我寶貝孫女嚇壞了怎麼辦？！”
夏爺爺的目光也瞪了過來，透著凶狠。
自家孫女終於肯繼續認他們老兩口了，要是再把孫女嚇走了怎麼辦？自從兩口子離婚，尤其夏冬陽的出生，聽了一些閒言碎語，使得孫女心裡有了芥蒂。再加上當爹的嘴太毒，孫女更是不喜歡和他們來往了。
現在好不容易關係緩和，可不能讓這個嘴毒的兒子攪了事。
“青青，彆管你爸那張嘴，他就這樣，從話就能把人給氣死。你不知道我跟你爺爺在家裡都擔心，他那張嘴會讓他在外頭被人打死。”夏奶奶抓著夏清的手，笑得和藹可親。
夏清笑了起來，看來夏文正這張嘴是出了名的討人嫌啊。
“爸，你之前不是說我這是胡來，還不讓我練了，所以我才沒教你。”
夏文正紅了臉，雖然被下了臉，卻依然梗著脖子道：“我當時是了解，擔心你亂來，現在不一樣了。”
“如果你想學我以後也教你，你在外頭那麼多應酬，工作又很忙，是也該好好練練壯壯身體。”夏清並沒有死揪著不放，看他態度不錯，就一視同仁了。
夏文正的臉色這才變得好看點，哪怕屋子裡其他人都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也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
夏清這麼多年第一次登門，夏爺爺親自下廚張羅了一大桌好菜。
村子裡平時一般都是女人下廚，可每次逢年過節做大菜的時候都是男人動手。夏爺爺的手藝非常好，不過這些年身子骨有些不利索，所以基本都不會動手了。
現在隻是吃午飯，村子裡習慣除了過年那幾天，其他時候中午比較應付，都是隨便吃吃或者吃昨天的剩飯，隻有晚飯比較講究，可夏爺爺依然非常重視，可見對夏清的到來有多高興。
夏清中午的時候放開肚皮吃飯，把減肥什麼的完全拋在腦後。碗裡永遠是滿滿的，夏奶奶總是怕她沒得吃，剛消滅一塊肉，就夾好幾塊填滿。
這都是老人的心意，雖然會一直說夠了夠了，可依然會都吃完。還好這具身體底子是能吃的，雖然因為減肥讓胃口沒有以前大，可潛力還是非常大的，否則夏清哪裡吃得了那麼多。
最後還是邱婷看不過去，給夏文正使了個眼色，夏文正這才開口：“媽，青青吃了不少了，吃太多一會消化不了。”
夏奶奶這才停下：“青青，吃飽了嗎？在奶奶這有話就直說，不用擔心什麼。”
“奶奶，我吃完這塊就吃不下了。”夏清也確實吃不下了，一會撐了也不好，“以後我會經常過來，奶奶你可彆嫌我吃得多。”
夏奶奶一聽這話，原本有些黯然的表情頓時又高興起來。
“好好好，隻要你來，你爺爺就親自給你下廚。你想吃什麼，你爺爺就給你做。”
“青青，看你爺爺奶奶多疼你，陽陽每次回來都沒有這個待遇呢。你還總覺得他們不喜歡你，隻喜歡夏冬陽，彆人說什麼都信，就是不看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夏文正道。
氣氛一下子沉了下去，夏奶奶瞪了他一眼：“你說這些做什麼，孩子懂什麼，要不是你這個當爸的沒當好，孩子怎麼會誤會？”
夏文正想要開口說什麼，最終說不出來，他當年和吳大梅在一起的時候，確實鬨得很不好看。兩家本來是一個村的，關係非常的好，就因為他們兩個人的事，很長一段時間見麵的時候都尷尬的不知道怎麼相處了。
“那些事都過去了。”夏清連忙開口，“以前我小不懂事，我現在明白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夏爺爺緩緩開口：“以前我和你奶奶確實想要個男孩繼承香火，我和你奶奶就你爸一個兒子，沒個兒子，我們夏家就要斷了。所以一直希望你爸和你媽再生一個，你媽不樂意，再加上他們兩個老是吵架，所以你爸他提離婚，我們也就同意了。那時候你爸和你媽都是公家的人不能超生，所以就讓你跟你媽了。”
“你這死老頭子！在孩子麵前說這些做什麼！”夏奶奶直接推了他一把，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說這些。
其他人也都愣住了，家裡的事大家都不喜歡在孩子麵前提起，隻會粗暴的告訴結果，夏青青也因為這樣才會產生各種誤會。
夏爺爺竟然會說起，還說得這麼直白，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沒什麼不能說的，青青現在也長大了，從咱們這知道，總比亂七八糟聽彆人說要來得好。”夏爺爺是想明白了，跟孫女這些年生分，不就是一家人很多事沒說清楚嗎。
夏清聽這話，終於明白夏青青為什麼認定是被父親這邊拋棄了。雖然法律上孩子偏向判給母親，可在鄉下一般孩子都是跟男方的，除非男方不要才會給女方撫養。
夏爺爺和夏奶奶也確實想要個男孩，在鄉下這想法也沒有什麼不對。夏文正上頭還有五個姐姐，夏奶奶當年為了生兒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求神告佛又吃了很多藥，最大的女兒都快能嫁人了，才得了夏文正一個兒子。當時歡喜得全村擺了一天一夜的流水席，那個年代可是非常大的開銷了。
這件事很久以後都在說道，大家看夏文正和吳大梅離婚，雖然之前也知道兩人在一起成天吵架，可過日子兩口子哪裡有不吵的？那時候不流行離婚，覺得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尤其是對於吃公家飯的人來說，興許會被組織給留檔，以後就沒法升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