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欣然又做了那個夢。
夢裡的女孩麵白如紙,坐在臥室的床邊,手裡攥著一枚泛著森森寒光的白色瓷片,緩緩割向自己的左手腕。
鋒利的尖刃沒入皮膚,猩紅的血液霎時湧出,順著手腕涓涓淌下。
她平靜的躺在床上,右手抱著一件剛剛製作完成的嶄新衣衫,唇角含笑,坦然的迎接著死亡的到來。
顧欣然無數次的掙紮著去救她,可與她之間,卻像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她麵色愈加蒼白,看著潔白的床單被她滾燙的鮮血染成紅色,看著地板上逐漸積聚的那灘血水,看著她的手臂垂落在床邊,看著她的呼吸、心跳漸漸停止。
她什麼都做不了。
這一年,她二十八歲,伊嵐三十歲。
……
剛失去伊嵐的時候,她投河自儘,卻被人救了下來。在深山裡獨自待了七八天,奄奄一息,也能被路過的驢友發現。後來她想開了,也許是伊嵐不想讓自己去見她,想讓自己活著,才讓自己兩次奇跡般的獲救。
於是,她在克瑪山隱居,遠離喧囂與紛爭,守著伊嵐的衣冠塚,在山頂,為她開辟了一片花海,是她最愛的寒蘭。
寒蘭隻生長在寒冷的地方,寒冬臘月,彆人家燈火通明一家人團聚慶祝著新年到來,她一個人在花圃裡,修剪著枝葉,清理著雪塊,素淨的玉手凍到發紅發紫,腫脹開裂,布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老繭。
夏天,彆人在家裡吹著空調躲避烈日,她背著背簍,從山下挖土,一筐一筐的背到山頂,筆挺的身子被壓到佝僂,瓷白細嫩的肌膚變得黢黑粗糙,後頸曬破了皮,雙肩也塌了,留下了兩道深深的印痕。
居住的木屋遭了天火,彆人都在為她感到慶幸,幸好她沒有在裡麵,可她卻瘋了似的衝進了火海,被人救出來的時候,全身多處燒傷,手裡還緊緊的攥著一塊碎布。
絕美的臉頰上烙下巴掌大的燒痕,空靈的嗓音也變得沙啞難聽,這些她都默默接受了。
可當看到伊嵐留給她的那件衣服被燒的隻剩一片碎布時,她跪在衣冠塚前嚎啕大哭,把那塊碎布往自己身上貼,可怎麼樣也貼不住。伊嵐留給她的衣服沒了,她一次都沒有穿過,也再也穿不了了,就像她的伊嵐,再也回不來了。
她不得不,也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
她的伊嵐,徹底離開了她。
這一年,她三十三歲,伊嵐三十歲。
……
“大夫,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她這個身體,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家屬還是做好準備吧。”
耳旁響起輕微的啜泣聲,顧欣然艱難的挑開眼皮,看著那些模糊的身影。
方怡,蘇豫,路晴……林鬱清,一個個艱難的辨認著。這些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來為自己送行了。
還有小也,她的女兒,她和伊嵐的女兒。
她長得那麼像伊嵐,像的她都不敢多看一眼。
餘光看到小也身旁還有一個人影,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看著自己,恬靜的笑著,手裡還抱著一件嶄新的衣服。
顧欣然緩緩睜大了眼睛。
“伊嵐……”
“她在說什麼?”有人問。
“伊嵐。”有人答。
“媽……媽媽……”白也跪在床邊,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她咧著嘴角笑了笑,而後,笑容便凝固住了。
這一天,她六十八歲,伊嵐三十歲。
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到了生命的儘頭,守護著伊嵐的衣冠塚,整整四十年,一萬四千六百天,每一天,她都飽受煎熬,卻從沒有一刻,放棄過心底的愛意。
……
眾人的呼喊聲逐漸飄遠,伊嵐的身影愈發清晰。
顧欣然起身走過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身子變得無比輕盈,手臂上的燒傷不見了,臉上的也是!頭發變成了黑色,視線變得清晰,聽力也好了很多,身子不再佝僂,沒有了病痛的折磨!她也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身上的肌膚如雪般白嫩,好像回到了最美的時候,回到了初見伊嵐的那一天。
她緩緩上前,顫抖著手去握住伊嵐的手,兩手托著她的手腕,像捧著什麼珍貴的寶貝一樣。
手腕上,那道割痕清晰可見,無比猙獰。
顧欣然將聲聲抽噎壓在喉間,滾燙的熱淚倏然而落。
伊嵐死後,她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時候,那些暴民往自己家裡扔磚頭,砸窗戶,潑墨水,每天晚上都去敲門,讓她一刻不得安生。有時夜裡,她剛睡下,便有人去砸門,她怕的躲在床底,自己在瑟瑟發抖,還要抱著孩子,告訴她彆怕,媽媽在。
她穿著乾淨的白裙子出去,可回來的時候,卻摔的滿身汙泥,異常狼狽。以至於後來她不敢出門,不敢見人,最後甚至連房間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