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魚 ·人王(2 / 2)

白禮眯眼看向鳳如青,揚起的脖頸纖瘦白皙,喉結滾動,繼續說,“你這妖女嗎,還不速速退下,待朕叫了護廷衛……啊!”

白禮突然皺眉輕呼一聲,手抓住了龍椅上的金雕龍頭,指尖摳在龍睛之上,分明是吃痛的樣子。

鳳如青有些太急躁了,她低頭親吻白禮的眉心,也疼,但又有種難言的亢奮,白天見白禮坐在龍椅之上,她就想這樣做,這是她的小公子,她的人王帝君。

是她一路伴他助他,親手扶他,親眼見他到如今地位,這種急切和興奮,跟親自吃掉自己親手花費繁雜手法做出的美味糕點的感覺一模一樣,屬實讓人血液逆流。

眾臣早朝,商議家國大事的威嚴場合,帝王登基代表天下最尊貴之地的龍淵殿上,這梁景國被百姓與群臣認定為天命所歸的天子,正被騎在龍椅之上,任憑他腿上懷中的邪祟為所欲為。

若是這一幕被人看見,該是多麼荒謬,多麼令人驚恐萬狀的一幕。

鳳如青抓著白禮後腦的冕旒珠簾,迫使他更高地揚起下顎,與自己唇舌相觸,共赴人間極樂。

待到回蕩在殿中的愛音消止,鳳如青輕輕伏在白禮肩頭眯著眼細細密密地啃食他的魂魄,他已經真正的成為了人王,魂魄滋味相較之前美味十倍不止,但不能吃得太多,鳳如青怕影響他的氣運,因此就隻是一點點地吃著嘗味道。

不過和魂魄相比,剛剛人王的另一種味道,已經深深滿足她,白禮抱著鳳如青,眼中情潮未散,盛滿了水霧波濤,那其中蕩漾的小船,滿載著歡愉與甜蜜。

這樣許久,倆個人低聲細語地說著話,鳳如青聽著白禮暢想未來,靜靜地與他相依,這一路走來,其實時間並不算長,可因為兩人心情相合,甚至很多地方都是一樣的,因此格外的和諧甜蜜。

鳳如青懶洋洋道,“陛下,我這妖女伺候得陛下可還滿意?”

鳳如青蹭了蹭白禮側臉,“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同你說,小公子,今夜便告訴你,你莫要害怕好不好?”

白禮沒有吭聲,鳳如青動了下,突然間感覺後背一陣濕膩。

淡淡的血腥味順著吹入大殿的風送入鼻翼,鳳如青推著白禮的肩頭起身,兩個人親昵時衣衫幾乎未退,很快便整理好,鳳如青回手摸了一把肩頭,全是黏膩鮮血,再一看白禮雙眸失神,鼻下還在血流不止,頓時後頸汗毛炸立。

“白禮!”鳳如青上前扶住白禮,白禮雙眼看向鳳如青,卻沒有聚焦。

“白禮!白禮你怎麼了!”

鳳如青急急叫他,白禮似乎還有些意識,動了動唇之後,張口欲說什麼,卻一張口,便是一口濃黑的血吐出來,瞬間染紅了半敞的衣袍。

接著整個人朝著鳳如青傾倒,失去了意識。

鳳如青嚇得險些失聲,扶著他放平,探了下脈息,頓時劇烈地一哆嗦。

生息如此微弱,怎麼回事!

正待她震驚不已之時,鬼鈴響起,弓尤自虛空出現,“他人魂已失大半,無力回天了。”

鳳如青難以置信地抱著白禮的腦袋,盯著弓尤片刻,突然厲聲問道,“怎麼回事!”

弓尤站在不遠處,隻說了一句,“天意如此。”

“什麼天意,他不是人王嗎?!”鳳如青想到什麼又說,“你早就看出了是不是!”

弓尤殘忍道,“他命格本是人王,壽數也並非短命,可現在我看不到他的未來。”

鳳如青麵色慘白,抱著白禮的手緊了緊,想到或許是因為自己這邪祟與他糾纏,食他之魂,才令他失魂,簡直渾身冰冷。

她卻不肯就此放棄,她起身朝著殿後喊侍女傳太醫,腳步踉蹌。

侍女應聲而去,鳳如青卻又回到大殿,回到白禮身邊,短暫的慌亂之後,已經迅速冷靜下來,“看不到不一定沒有,你也不過是一條罪龍。”

鳳如青閉了閉眼,竭力捋順自己的思緒,想到白日之時,太後空雲的種種作為,本就覺得詭異,當時還以為她人之將死,卻沒成想,這個毒婦死也要拉著白禮墊背。

她斷定是空雲害了白禮,卻想不通她一直在白禮身側,太後是如何下手。

“當時你也在院中,可察覺了不妥?”鳳如青問弓尤。

弓尤本最恨人提他是罪龍之事,氣得鬼氣森森,但聞言還是冷聲道,“我既答應你護他,又怎會陽奉陰違,怕是在此之前便被太後下手。”

鳳如青腦中急轉,有什麼東西就隔著那麼一層,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頭緒,空雲到底是如何害白禮失魂……

“她能用什麼辦法害白禮,這明顯不是毒也不是邪藥,”鳳如青手探白禮脈象,幾乎要絕。

方才還與自己纏綿,還說著要在年邁之後,將她當做女兒的人,現在幾乎氣絕,這要她如何能夠接受!

鳳如青咬緊牙起身,問弓尤,“你是鬼王,他既失魂,現他魂在何處!”

她不知自己此刻眼中紅光彌漫,周身氣息暴虐,比鬼王還像鬼王,弓尤從沒被人如此質問過,連在上界判罪之時,那仙官也是客客氣氣。

他更從未見過鳳如青如此疾言厲色,對上她淬血般的雙眸,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她是個不知為何物,連九真伏魔陣都誅殺不得的真邪祟。

他一時間心神被這雙紅眸所懾,幾乎是立刻回答,“忘川之下。”

鳳如青接著道,“鬼王大人,將他還給我。”

弓尤頓時冷聲,“你以為黃泉鬼境是什麼地方!”

“且白禮之魂,並非是鬼官所勾,他也不知為何進了忘川,就連我也無法確認他的具體所在,忘川之下不得轉生的死魂有數十萬之多,白禮進入便如細針入海,無從所獲。”

“那我便自己去帶他回來,”鳳如青看著弓尤說,“帶我去黃泉鬼境。”

弓尤氣急,“你瘋了,你親自去黃泉鬼境,數十萬死魂遊蕩不止,能夠找得到他?再說即便是帶回,他身體說不定生息已絕,無力回天!”

“你放屁!他明明還活著!”鳳如青指著白禮,手指發顫。

這種事情旁觀之時,或許隻能唏噓,但若真的落在自身,任誰也無法冷靜坦然地接受。

但是弓尤的話提醒了她,白禮如今生息太過微弱,她必須想辦法延續他的生息!

對!想到了!

空雲便是用狐族妖丹,那空雲死前,妖丹破界而飛,便是飛去的丞相府的方向!

那對狐族母子被符文鐵鎖束縛,並沒有那麼輕易能解開!

這時候太醫和侍女太監都到了,朝著白禮而去,鳳如青疾步走到大殿門口,回頭看了一眼白禮,便要朝著丞相府飛掠而去――

但她被弓尤抓住了手臂,“他命數將絕,你難道要為他逆天改命不成!”

“那妖婦和修士便是前車之鑒,天道輪回自有定數,縱使你功德加身,天罰降下,你也會灰飛煙滅!”

弓尤不知為何自己要如此激動,他激動得連遮麵鬼氣都忘了維係。

真容顯露,他一雙鷹目淩厲非常,懸鼻薄唇,眉目邪飛,輪廓深刻似雕刻,若不是過於蒼白看上去有些病態,是一副仿若戰神降世的英武眉目!

鳳如青卻根本未曾側目,抬手便劈在他肩頸之處,力道重若千斤,弓尤抬手格擋,手臂發麻,卻很快再度抓住了她,兩個人如今並非凡人能夠看到的狀態,在這龍淵大殿之外纏鬥起來。

殿內白禮已經被抬到了後殿,鳳如青到底隻是邪祟身軀,卻沒有太多的對戰經驗,很快被弓尤抓著雙臂按在身前攬緊,防止她再下黑手,“你冷靜一些!”

鳳如青確實冷靜了,她做人之時就武力孱弱,沒想到這都做了邪祟,竟還要受製於人,心中憤恨不已,但是她唯有一點連弓尤也束手無策,便是她神魂曾同翳魔融為一體,如今本體能夠融化遁地。

弓尤察覺懷中一空,便暗道糟糕,鳳如青隱去之前說道,“你莫忘了,我也是逆天產物!若你還想我兌現承諾,便暫時再次替我守著白禮!”

弓尤麵容繃緊,終究是沒有再去追,轉身朝著殿內看了一眼,正欲邁步進入,卻見天空被一條白光撕裂,一位頗為眼熟的白衣仙君自天邊極速飛來。

而鳳如青此刻正在風中急奔,整個人幾乎融在風中,化為虛無,她一生都未曾跑得這麼快過。

幾乎是在逃離弓尤的轉瞬之間,便已經到了丞相府的後院。

丞相府燈火通明,哭叫連天,鳳如青卻根本無暇側目,徑直走到後院關押狐族母女的牢籠前方。

宿深看到鳳如青先是驚喜地喊,“你來了!”

接著看到她手中並無吃食,又神色如此焦急,頓時從籠中站起,甩了甩尾巴走到鳳如青身側牢籠邊上。

今夜月華大盛,宿深周身泛著淡淡白光,每一根狐狸毛都泛著飽滿的亮,美極了,若是鳳如青平日,肯定會極其歡喜地揉搓誇讚。

但今日她卻沒有將手伸入籠中去撫摸宿深,而是一雙眼直勾勾看著已經恢複了人貌,正笑吟吟看著她的狐女。

美豔兩個字放在狐女的身上再貼合不過,她不過是這樣淡笑著看來,便將妖異和引誘這兩個字演繹到極致。

可惜鳳如青對著這樣一張魅惑眾生的臉,隻想知道她妖丹在何處。

她自然不會強奪,而是上前一步,用哀求的語氣,用最簡短的話,說明了她的來意和皇宮之中發生的事情。

狐女聽了之後笑起來,纖纖十指卷了下自己的長發,靠在籠中全無被囚禁之姿,這籠子仿若隻是她房中飾品。

“你那小郎君,是羅炎帝子孫,我早就要你帶著他快跑,你偏生不聽,”狐女說,“空雲那妖婦,畢生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報複羅炎帝,怎會放過你的小郎君,怕是早就動手了。”

鳳如青麵容難看,狐女又笑,“你要奪我妖丹?”

她嬌聲入骨,“難道要走妖婦與那修士的老路?”

鳳如青搖頭,“是借,借一段時日,我要去黃泉忘川之下,將他的魂魄帶回來,帶回來,便即刻將妖丹還你。”

狐女還是笑,“你以為我不知那忘川下的情況,等你在那底下尋到你那小郎君的魂魄,怕是要許久,人的壽命才有多久,況且我好容易尋回了妖丹,為何要借你?”

“你聽。”狐女說,“前院多熱鬨,沛從南的業報到了,我正歡喜著呢,你有你的小郎君要救,我也有我的負心漢要殺啊。”

鳳如青嘴唇動了幾動,卻始終沒有再說話,她確實是來借妖丹,而不是搶,狐女不借,她不可如何,抿了抿唇,想到了一個除此之外,堪稱癡心妄想的辦法。

她知道懸雲山焚心崖上,有很多上古妖獸,自然也有很多上古妖丹。

現如今她雖然麵前擺著千難萬難,卻一定要全力以赴試一試,白禮那麼好,他一生艱難苦澀,好日子才剛剛開始,不該就這麼莫名殞命。

做好打算,鳳如青伸手摸了摸一直看著她的宿深腦袋,鑽入籠中,一聲不吭地半跪在狐女身側,幫她解束妖鏈。

“我不給你妖丹,你也要救我們?”狐女似乎有些疑惑地側頭看著鳳如青。

鳳如青手上動作粗暴,這禁製上的符文繁雜,且或許是畫符文的書元洲擅長反噬陣,這上麵一層層的套得很多。

若是平時,鳳如青還有耐心去想辦法拆解,但此刻她心急如焚,悶聲回了一句,“我答應了你們。”

便直接上手撕扯符文,反噬一道道地割破她的皮肉骨頭,有些甚至將她穿胸而過,她卻像不知道什麼是疼一般,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迅速將狐女的禁製解開,將鎖鏈抽離狐女的肩頭。

束妖解開的一刻,狐女的狐尾乍然展開,她站起來,張開雙臂麵對月光所在之方向,周身的空氣都隨著她戰栗起來一般,而鳳如青覺得宿深的狐狸尾巴就足夠大了,比他人還大,可此刻狐女的九尾綻開,鳳如青才知道九尾狐的尾巴到底有多大。

大得你蹲在地上,它幾乎遮天蔽日。

而鳳如青也沒有工夫驚歎,隻是趕緊去解宿深的束妖鎖鏈。

宿深一直看著她,從她出現開始,一雙與他母親一般無二的狐媚眼睛就沒有離開鳳如青的臉上。

將她臉上的焦急和無奈甚至是準備做什麼的決絕,都儘數收入眼中。

他小小的身體坐在地上,看著鳳如青因為反噬符文流了一地的血滲透他雪白的狐尾。

他從剛開始跟鳳如青說了那一句話之後,就沒有再說話,一直到鳳如青終於暴力撕開了符文,將他的鎖鏈從肩頭抽出,宿深才在傷口飛速愈合,周身顫動的間隙,一把抓住了鳳如青從他身上離開的手。

“漂亮姐姐,你很喜歡你的小郎君嗎?”宿深天真地眨著眼睛問。

鳳如青頓了頓,點頭,“喜歡。”像喜歡她自己那樣。

白禮和她實在是太像了,境遇,性情,得到和失去,甚至是戛然而止在最幸福的時候都一模一樣。

鳳如青陪著他,像是在重溫自己一路走來,無法放棄他,像無論世事如何,也不想輕易放棄的自己。

宿深小手攥緊一些,阻止鳳如青起身,他將鳳如青的手,帶到他肚子的位置,甜甜地對她說,“那姐姐你挖我的妖丹吧,我也有的,雖然還很虛弱,但給一個凡人續命,足夠了。”

狐女猛地回頭,周身氣息危險。

鳳如青一愣,宿深帶著她的手,已經陷入了自己的皮肉,徒手撕裂胸膛,麵不改色。

“姐姐記得用完之後還給我啊。”宿深舔掉嘴角流下來的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