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1 / 2)

愉快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十幾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藍銀帶於風雪,親自來找鳳如青和弓尤的時候,鳳如青看到他如常人一般地行走在山上, 麵容一如既往的木然。

但是他身後跟著的於風雪麵上的擔憂,卻出賣了藍銀每一步都在忍著常人難以忍耐的疼痛的事實。

抗爭和改變, 掙脫與自由, 從來都是如此,每一步都鮮血淋漓的。

鳳如青知道藍銀甚至是整個人魚族,都不需要誰的憐憫。

弓尤皺眉看著藍銀朝著他們走過來, 盯著他看上去同人類沒有區彆, 甚至還穿著鞋履的雙腿, 不能想象真實的魚尾是什麼模樣。

不過他還是殘忍地提出了要求, 畢竟他們進入熔岩大地底下,是去生死時速, 人魚的雙腿,不能光是看起來正常, 必須有足夠快的速度。

“人魚族準備出發的人都已經刨開了, 但我還是要親眼看著他們能夠達到一定的奔跑速度。”弓尤對藍銀說, “你要知道, 我們不是去散步。”

藍銀細細追溯起來, 與弓尤是有血脈關係的, 但兩個人公事公辦的態度,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親近感。

藍銀聽了弓尤的話, 表情也並沒有什麼變化。他親眼看著族人將魚尾刨開, 鮮血染紅了棲息地。

作為族長, 那些都是同他一起戰鬥過無數次的戰士,說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但他們必須為自己拚出一個出路。族內第一個將魚尾刨開的正是他自己。

“可能現在還達不到很快的速度, ”藍銀如實說道,“適應雙腿需要一些時間,但我保證不會很多。”

鳳如青和弓尤都沒有說話,藍銀繼續說道,“我們正在加緊訓練,這一次準備去到熔岩底下的族人,絕不會拖後腿的。”

“還需要多久?”弓尤問道。

“不能夠耽誤得再久了,”這一次藍銀還沒有說話,他身後跟著的於風雪開口接話道:

“人魚族的魚尾刨開後,還是會愈合的,如果再無節製地訓練下去,族人們就要麵臨第二次動刀子,血流得太多,族人也會喪失力氣。”

“讓我去吧,”於風雪不知道第多少次對著藍銀提起這話,“以族人們現在的速度,無論有沒有找到陣眼和祭壇,由我帶隊,我都保證一定將他們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藍銀沒有側頭看於風雪一年,但表情繃得很緊,明顯是不同意。

鳳如青看著兩個人之間暗潮湧動,同弓尤對視了一眼,直接道,“這一次出發的人選,你們自己去定,我和弓尤隻要最後的結果,你們準備好,我們隨時行動。”

藍銀點了點頭,又說了一句,“族人們不會讓你們等太久。”

說完,他便轉身朝著山下走了,全程沒有分給於風雪一個眼神,也沒有同意她的提議。

於風雪沒有立刻跟在藍銀的身後。

她錯後一些,待到藍銀消失在前方的樹叢,她才轉頭對著鳳如青和弓尤說道,“你們能不能幫我勸勸他,族長他……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去,可明明我去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弓尤直接道,“誰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們沒有辦法勸。不過你並不是人魚族,可能他是介意這個。”

這話說得比藍銀對於風雪的態度還要傷人,於風雪聽完臉色都不好了。

鳳如青無奈地拍了一下弓尤的肩膀,對他說道,“我有點餓了,你去弄點吃的回來。”

弓尤哦了一聲,轉身進屋裡,提著那個小籃子,朝著人魚族棲息地的方向飛掠而去。

鳳如青這才轉頭看向神色黯然,也準備告辭的於風雪。

鑒於她這麼多天,雖然被藍銀搞得焦頭爛額,卻還是會按時地送烤魚過來,鳳如青在猶豫要不要說那些話。

於風雪說,“那我就先走了,人魚族準備好的話,我會第一時間來通知你們。”

她心中確實悲涼,追隨藍銀來到這冥海之底,喜歡他得不到回應,這也就算了。

可她到底為人魚族戰鬥了這麼多年,到如今她竟是在人魚族內無足輕重,連這種冒死的事情她都沒資格衝在前麵。

她離開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蕭索,雙肩微微耷拉著。

鳳如青站在山坡之上看著她走了十幾步,這才開口說道,“你有沒有想過,藍銀是怕你死才不讓你去?”

於風雪站定,有些迷茫地回頭看向鳳如青。鳳如青沒有重複第二遍,隻是靜靜地跟她對視。

於風雪反應了半晌,用一種有些荒謬的語氣說,“怎麼可能,他對族內的人都毫不容情,對自己下手更狠,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

“不然能是因為什麼呢?”鳳如青因為是局外人,所以看得比較透徹。

她本來也不想做這個點醒夢中人的人,她是個邪祟又不是個月老。

但藍銀的性情……說實話有一些像施子真。

鳳如青說,“他為什麼拒絕你去,左右你又不是人魚族的人,即便是死在了熔岩大地之下又能怎麼樣?”

“而且你又是自願的,這樣上趕著的好事他都不要,還是在這種幾乎麵臨絕境的時候不要,又能是因為什麼?”

鳳如青想起施子真那一張比藍銀還要死人臉的死人臉,嗤笑了一聲說道:

“你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就算是為你好,也從不敢透露表現出一丁點,偏生要引你誤會、引你怨懟,待到你犯下大錯之後,才會驚覺他的用心良苦。”

“嗬,”鳳如青也不知是嘲笑自己,還是嘲笑於風雪,“這種人遇見了,你若不抽筋拔骨,脫掉一層皮、搭上一條命,都沒有辦法從他的手裡掙脫。”

鳳如青聳肩,對著依舊沒有反過味來,神色還在迷茫的於風雪說道,“不讓你去你就彆去,幫助我一起打破水天之鏡有什麼不好。”

她說完,也不管於風雪如何表情,轉身進了屋子,將門給咣當關上。

鳳如青坐在桌邊,胳膊拄著桌子,撐著自己的臉,直接在自己的臉上彈來彈去,自言自語道,“我管這些破爛事乾什麼……”

正嘟嘟囔囔的時候,弓尤帶了吃的回來。鳳如青見他開門進來,心情頓時就好了。

還是這莽龍比較招人喜歡,憨直得讓人心情愉悅。

“你彆用那種眼神看我,”弓尤站在門邊,對上鳳如青的視線,竟然有些無措地搓了搓鼻尖,“你那麼一看我,我就不知道走路該邁哪條腿。”

鳳如青聞言咯咯地笑起來,“那你兩條腿一起蹦啊,小兔子一樣,不是更可愛。”

弓尤笑著提著籃子到桌邊上,將食物從籃子裡拿出來,開始給鳳如青撥魚刺。

鳳如青接過白白的魚肉,一點一點舔進自己的嘴裡,時不時地給弓尤也塞一點,然後邊咀嚼邊說,“我們趕快先出去吧,我吃這個東西感覺自己都要長出尾巴來了。”

弓尤倒是對吃的沒什麼挑,畢竟從小長在天宮裡,吃的用的他再怎麼不受寵也都是好的。

不像鳳如青,就那十幾年好日子,其餘的時間都是朝不保夕食不果腹,所以對於食物異常的執著。

“等到出去之後,我帶著你去凡間吃很多好吃的,”弓尤說,“你要是喜歡,也可以在往生的鬼魂當中,留下兩個廚子專門給你做東西吃。”

鳳如青笑著說,“大人為我這般開小灶,怕是其他的鬼君要嫉妒排擠我了。”

“誰敢呢?”弓尤挺直了脊背,微微揚起頭,“你已經跟了我,還做什麼鬼君。你是鬼王妃,鬼境十八殿,除我之外你最大。”

鳳如青笑得桃花眼都眯成一條縫,“想不到我有一天,也能憑借色相侍君飽飯呀。”

弓尤聽了這話,伸手捏住鳳如青的下巴,迫使她抬頭。

他仔細端詳了一番,而後指尖擦過她的嘴唇,說道,“你這模樣確實夠以色侍君了。”

弓尤接下來又說,“不過距離傾國傾城、引君昏聵還差上那麼一些,再接再厲。”

鳳如青被他逗得直笑,兩個人在一起相互間寒磣,吵吵鬨鬨的是尋常。

鳳如青始終沒有想過以後要如何,或者從這荒蕪之地出去之後,他們和人魚族之間要麵對的是什麼。

當儘力掩蓋的膿瘡被揭開之時,諸天的神仙到底是惱羞成怒,還是俯首認栽?

不過那都是出去之後的事,現在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便是按照計劃找到祭壇和陣眼。

人魚族果真沒有準備多久,鳳如青不知道於風雪有沒有聽懂她說的那些話,也不知道於風雪回到人魚族棲息地之後,是怎麼跟藍銀說的。

總之藍銀總算是答應了於風雪,讓她帶領人魚族眾人,深入到熔岩大地之下。

藍銀是親自帶著於風雪,來同鳳如青和弓尤細數此次去往熔岩大地的族人和細節。

四個人在屋裡麵商議到半夜,第二天清早,鳳如青便同弓尤兩個人,還有一些身著鮫絲戰衣,手持骨劍的人魚族聚集在水天之境前。

鳳如青手持沉海,站在已經化身為龍的弓尤身上,升到足夠高的高空,這才雙手持著沉海舉過頭頂,自弓尤身上飛掠而起,直接一刀劈砍在水天之鏡上,劈開了他們與人魚族艱難卻無畏的破陣之戰第一刀。

想要翻天有多麼的難,想要將眾神合力封印的冥海海陣破開,與翻天無異。

他們的第一戰損失慘重,熔岩之下是難以想象的高溫,不僅如此,空氣稀薄,許多人魚族脫水窒息而死。

鳳如青帶領一些人魚族,在水天之境之上劈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能夠讓弓尤自由地通行取水。

但很快,冥海之中的邪物發現了這個缺口,對著水天之境內部的眾人發起了攻擊。

鳳如青被撕咬隻是損傷一些本體,但人魚族卻會因為不能夠停止劈砍的動作,而被攻擊受傷。

甚至有兩個人魚族,犧牲了。

終於,在熔岩幾乎要徹底重新覆蓋在進入熔岩大地的入口之時,於風雪破開了碳化的熔岩,將幸存者帶出。

屆時她已經渾身多處燙傷,整個人猶如一個燒紅的火炭。

眾人爬上了龍背,從熔岩大地撤離,回到人魚棲息地的時候,這第一戰損傷足足二十餘人,全是人魚族。

這對本就數量並不算多,僅存的一些幾乎個個都是親人的人魚族來說,無異於一個沉重的打擊。

藍銀留在陸地之上,指揮著一眾人魚族協助弓尤和鳳如青,也在看守著入口不被熔岩完全侵蝕,對抗著不斷向入口處襲擊而來的熔岩獸。

幾天幾夜的戰鬥,他渾身多處被熔岩腐蝕,而且,為了護住全部族人,他也是受傷最嚴重也最疲憊的一個,幾乎一回到棲息地就昏死過去。

而於風雪根本也來不及跟他說什麼,也昏死過去。

人魚族的血液、鱗片、骨肉,甚至是毛發都是上好的療傷藥。於風雪身上的燒傷甚至內府的損傷,在服用了人魚族的療傷藥之後,很快穩定下來。

隻不過經此一役,眾人全部身心俱疲,且損傷的人魚族都是族中最精悍的,所以他們需要一些時間來恢複。

他們並沒有找到陣眼和詛咒祭壇,整個人魚族內縈繞著親人和朋友死去的悲痛。

鳳如青和弓尤見人魚族雖然損傷嚴重,但仍然非常有序,想來這麼多年他們對抗熔岩獸,雖然沒有如此大規模地死傷過,卻也已經習慣了親人和朋友的離去。

鳳如青和弓尤沒有再留在那裡,而是回到了山中的小屋。

晚上的食物是人魚族的人魚送來了,鳳如青和弓尤都沒有吃多少。

他們體力消耗得非常嚴重,尤其是弓尤,不光是體力,他的情緒也非常的不好。鳳如青能夠理解他是為什麼,一直都在溫聲細語地安慰他。

“死傷了那麼多的人魚族,可卻並沒有找到祭壇和陣眼的蹤跡,”弓尤說。

“藍銀隻是能夠根據傳承知道大概的方位,可熔岩之地下那麼高的溫度,進去的人魚族很容易便會因為失水和不能呼吸死在裡麵,而我們不知道多少次才能夠找到祭壇和陣眼。”

弓尤眉心緊擰,總是帶著桀驁不馴的雙眼中,滿是對自己的質疑,“我這樣做真的對嗎,如果我沒有來這裡,不帶人魚族尋找什麼祭壇和陣眼,或許他們還能堅持很多代。”

“堅持不了多久的,”鳳如青並不是故意安慰弓尤,而是就事論事,“那麼多人魚族棲息在那一小片湖水當中,而熔岩獸的入侵一次比一次更猛,熔岩吞噬的地方也一次比一次更大,你覺得他們還能夠堅持多久?”

鳳如青說,“如果沒有你,沒有你吞取冥海之水澆滅熔岩,他們甚至連深入熔岩大地去尋找的機會都沒有。”

“相比於無望,隻能看著族人一步一步走向絕路,擁有希望總是好的,”鳳如青說,“人魚族很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平靜地接受死亡,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言怨懟,我們已經儘力了。”

鳳如青拖動凳子,湊近弓尤,順手圈住他的腰,將自己埋在他的懷中,“結局最差不過全族滅亡,最差不過我們全部死在這裡,但那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們至少努力過了。”

弓尤沒有再說話,而是抱住了鳳如青,親吻她的頭頂。

過了許久,他才說,“如果找不到熔岩大地的陣眼和祭壇,如果最後人魚族死傷太重所剩無幾,我們並不會全部死在這裡。”

弓尤說,“你本身無魂,並不受這荒蕪之地的詛咒所束縛,能力強還能夠衝破水天之鏡,自然也能重新回到冥海之上。”

鳳如青抬頭看向了弓尤,張口要說什麼,弓尤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