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2 / 2)

他在光河當中再度變成了巨鹿,朝著林間深處飛躍而去……

鳳如青落到了牆這一邊,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宿深,他安然睡著,呼吸平緩,不過已經有蘇醒過來的人了,隻不過一時半會的還四肢綿軟爬不起來。

鳳如青又查看了燕實和宿千柔,確認大家都沒有事,便手腳利索地將宿文極捆起來。

一些陸續醒過來的半妖,還有兩個惡鬼,也幫著鳳如青將宿文極黨羽都製住。

沒用多久,大部分的人都醒了,隻是宿文極似乎深陷夢魘當中。

他本就從高處墜落折彎了手臂,這會縮在地上,瑟瑟地抱著他自己,口中斷斷續續地哀求著,似乎正在經曆十分可怕的場景,全然不複先前在高台之上,躲在虎峰衛身後的那般淡然與陰狠。

他汗濕了側頸的亂發,此刻簡直如同一個落水狗。

宿文極確實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夢境之中,夢境真實宛如昨日重現,他天真爛漫地跟著哥哥去參加宴會,卻被意圖拉攏其他妖族的哥哥送與他人戲耍玩弄。

九尾狐啊,乃是曆代王族,他是王族的小王子,卻被低賤的妖族戲耍,扔入妖獸籠中要他去降服妖獸,可他先天不足,身體孱弱,被欺辱便算了,那些人甚至還切掉他的尾巴。

而他的王兄每一次都隻是看著,同他說那隻是玩笑,同那些妖族一起笑,在長達三十幾年的時間裡,他一直過著這樣地獄般的人生。

他如何不恨呢?他沒有王兄,也不認妹妹!

這世界上,親緣算什麼?他被他最信任的人一次次地親手推入深淵,這時候他的好妹妹又在哪裡?

他籌謀多年,終於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王兄嫁禍出去,可那些曾經玩弄戲耍過他的妖族,又如何能夠臣服於他這昔日被當成玩物的、被切得隻剩一尾的殘狐?

宿文極將曾經欺辱他的人都抓起來,折磨殺害,可這樣還是不行,妖族不服他,內外動蕩,他必須真的變強才行。

可他先天不足,加上後天的殘缺,妖術低微,根本不可能修煉成真正的強者。

遍尋術法,還用赤日鹿與魔族達成了交易,他最終找到了渡生血陣,能夠將至親的妖力度化到自己的身上,他當然要做。

血親對他來說,早就被他王兄親手撕碎,他們該死,他們都該死!

“他們該死!”宿文極在地上將自己團起來,涕泗橫流,“該死!都該死……”

他陷入夢魘,無論旁人怎麼叫都叫不醒,眼見著嘴角溢出了血跡,他還在哀聲喊著,“王兄救我……救我!我是你弟弟啊!”

“彆過來,彆這樣,”宿文極聲音又低得幾不可聞,“彆切我的尾巴……”

宿深已經醒過來了,正抱著鳳如青的大腿。

宿千柔皺眉看著宿文極,鳳如青不知實情,但耳力絕佳,從宿文極一直細碎呢喃的話中已經聽出了一二,眼神沉沉掃過眾人,一些先前在禁地之下救出的人,看到宿文極這樣,竟然露出了心虛之色。

鳳如青也算曆經千帆,何其敏銳,瞬間覺得十分的堵心。

世間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好是壞,都不是能夠馬上便清算的,天道之前清算眾神之時,不是也有人借機殘害神族麼?

鳳如青這瞬間突然明白,為何天道要規定曆屆黃泉鬼王不得乾預輪回,因為很多時候,就算是她這雙能夠看破因果罪孽的鬼王之眼,也無法不誤判,很多的小惡,也是用輪回之眼無法看出的。

可是許許多多的小惡聚集在一起,我隻是推了他一下,他隻是踹了他一腳,甚至於有些人隻是羞辱他兩句,這些便能夠摧毀一個人的一生,將人給逼瘋。

宿文極固然喪心病狂,可究根結底,沒有一個人的喪心病狂是沒有任何緣由的。

鳳如青看著一眾妖眾,霜棗的效用已經差不多過了,宿文極還在地上翻滾,鳳如青目光略過愚忠的虎峰衛,落在了那群她從禁地之下救出的妖族身上。

“我乃黃泉鬼王,我手掌生死之書,上記生平功過精細到諸位曾經是否踩死過螻蟻,”鳳如青看著心虛地朝後縮的人,滿麵陰沉,一字一句道,“人在做天在看,山高路遠,我在黃泉等著諸位大駕光臨。”

已經有人哆嗦著跪地,嘴裡快速辯解,“我隻是…隻是罵過他而已,我沒有動手切過他的尾巴!”

鳳如青卻沒有再看這些人一眼,對著宿千柔點了下頭,“昔年借妖丹之恩,如今已經悉數奉還。”

鳳如青又低頭看了一眼始終抱著她腿的宿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妖丹還你了,你與你娘親今後再也無人敢戕害,不會有人再將你關起來了。”

鳳如青將他的小手掰開,推到了宿千柔的懷中。

接著她朝燕實脖頸處伸出了手,燕實隻覺側頸一痛,鳳如青已經將分離的本體給收回,對他道,“你把半妖族帶的非常好,今夜過後,他們便再也不是低賤族群,我到現在才知,為何你妖力不高,術法不精,卻能夠穩坐半妖族首領之位了……”

鳳如青歎息一聲,燕實踩著點來援助,鳳如青本不在意,她樂於幫助誰的時候,並不介意那個人的依附和一些不帶惡意的小心機。

隻是現在她心裡惡心得厲害,甚至連對誰發怒和怪罪都做不到,因為造成悲劇的人,是真的不足以定罪,可這不足以,卻創造了悲劇,被創造的悲劇再重蹈覆轍,這是一個帶著血腥味的濕冷循環,她卻找不到辦法去遏製源頭。

她並不覺得宿文極可恕,卻無法不對他心生憐憫,像憐憫曾經在人世顛沛的自己,憐憫這世界上仍舊在受著迫害卻有口難言的人。

你的“不過是”,便是旁人的驚天動地,這才是所有悲劇和災難的起始。

鳳如青突然感覺無比的厭惡,她將惡鬼收起,抬手以手指抵唇吹了下,黑泫便迅速從她先前安置的那個角落穿過有形的石牆,出現在她的身邊。

“大人……”燕實伸手要抓鳳如青的手臂,他滿臉慌急,試圖解釋,鳳如青卻已經翻身上了黑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這宮牆之內。

“姐姐……”宿深在消失的一道黑影中追了兩步,純澈的眼神突然陰沉起來,他仰頭對宿千柔說,“娘親,姐姐生氣了。”

宿千柔伸手去摸他的頭,卻被他偏頭躲過,他轉身,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著那些惹了姐姐生氣的壞人,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意。

惹姐姐不高興,就是惹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便誰也彆想高興。

鳳如青一路縱馬回到黃泉,徑直回到了鬼王殿將自己關起來了。

她的情緒很低落,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用刀能夠解決的,她哪怕身為黃泉鬼王,能夠管的事情也還是很有限,就連無所不在的天道,也根本無法將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顧忌全麵。

人生在世就是如此,鳳如青都懂,這會心情卻難以控製。這是鮮少會出現的狀況,鳳如青躺在她自己寢殿的床上,閉上了眼睛。準備睡上一覺,自我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