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條魚 ·師兄(2 / 2)

穆良搖頭,“我也不知,我上次聽你描述便知道,卻沒想到你們還能遇見,就沒有告訴你。”

鳳如青埋在穆良懷中不抬頭,“大師兄,師尊不會殺到黃泉去吧……”

“不至於。”穆良歎氣,順勢推著鳳如青起身,“師尊這些年時常以分.身四處行走,冒充散修驅邪除祟,是因為很多妖邪專門會設下種種禁製,將陷阱偽裝成秘境開啟,令修者強壓修為進去,將其殘害奪寶,師尊到處在清查這件事。”

鳳如青一張小臉不知道作何表情好,隻是有些頭重腳輕地說,“大師兄,這極寒之淵的魔獸先前因為我與……他對戰,消停了不少,我就不留在這裡了,我先回去黃泉了。”

穆良應了一聲,“我與荊豐先行而來,就是提前查看一下,順便等著諸位仙長到來,此次隻是加固九真伏魔陣,等會還有門中其他弟子過來,你若不想露麵了,先回去也可以。”

鳳如青四外環顧了一圈,搖頭,“不了不了,我黃泉中正好還有事,就先走了。”

施子真會來這裡,定然也是加固九真伏魔陣的,她不知他的分.身,可修真界其他人是知道的,鳳如青總感覺他還沒有走,若是待會眾仙長到了,他再出現,鳳如青真的不知道如何麵對。

於是她腳底抹油,同穆良說完,跟荊豐約好過幾日三人再聚,騎著黑泫骨馬,逃也似的回到了黃泉。

鳳如青直奔自己的鬼王殿,將鬼王殿的門口設下了禁製之後,這才脫了黑袍趴在床上。

雖然她如今已經不是懸雲山之人,可施子真積威厚重,對他的敬重和畏懼,是曾經刻在她骨子裡麵的。

鳳如青實在難以置信,她不光和施子真碰巧遭遇了兩次,還往他衣領裡麵塞小鳥,甚至把他捆起來,還砍他腿……上次!

上次她還踹了他屁股。

鳳如青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自己實在是危!

她起身將鬼王殿的門口又加了一道禁製,還吩咐羅刹和共魎,讓他們傳令下去,除了懸雲山那兩個熟悉的仙君,還有妖界王子之外,其他人來找,一律說她不在。

鳳如青圍著自己寢殿的床又開始驢拉磨,若說這兩次的遭遇都能說成是她的無心之失,情有可原,鳳如青也不至於怕成這樣。

她怕的是她連穆良都沒有說過的,她曾經給施子真喝了十瓶醉仙欲,拉著他的神魂神交,按照穆良說的醉仙欲的效用,定然是留下了神魂烙印。

若非如此,他何以能那麼清晰地畫出自己當時入魔的模樣,還畫了那麼多年。

鳳如青猜測施子真之所以縱容兩個徒弟找她,是覺得她死透了,畢竟是他親手清理的門戶。

現如今她不僅活著,還做了黃泉鬼王,兩次與他遭遇,又這般對他,鳳如青怎麼能不怕。

依照施子真的爆裂性子,他下一刻殺到這黃泉鬼境再來清理一次門戶,也一點不稀奇。

鳳如青想到這裡,不由得又去給鬼王殿的殿門加了一層禁製,這一次更是附著了一些魂體上去,確保隻要不炸了她鬼王殿,誰也進不來。

她這才抱著錦被窩在自己的床上,強迫自己睡覺。

鳳如青這一覺睡得很沉,她又做夢了。

這一次的夢一點也不美好,夢裡她被一群野豬攆著跑,接著是各種各樣飛天遁地的帶毛生物。

鳳如青明明很喜歡毛茸茸的東西,但是這樣被追著咬,也幾乎要產生恐懼了。

而且不僅如此,她夢裡又夢見被她砍斷了一條腿,麵無表情的那個施子真幻化出來的散修,對著她震耳欲聾地嗬斥,“你這個孽徒,欺師滅祖,拿命來!”

然後鳳如青就又被他給追著砍,追著追著,散修就變成了施子真本來的模樣,冰雕雪塑冶麗無雙,溯月劍穿透她的胸膛。

鳳如青隻覺得胸口悶痛,頓時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並沒有血肉模糊,也沒有如當初一般,被溯月劍帶著的靈力腐蝕出一個大洞。

鳳如青坐在床上急速地呼吸,好一會兒才有些疲憊地又躺了回去。她伸手搓了搓臉,又拍了拍,自言自語道,“我已經不是入魔的逆徒,我現在是黃泉鬼境之王!”

她現在是半神之體,是天道認定的輪回掌控者,就算施子真真的想要在清理門戶,殺她也是逆天而行了!

鳳如青翻身抱住被子,總算是不那麼慌了,然後又開始暗罵自己實在是沒有出息。

怕什麼!

她不是已經將施子真抓住,雖然用了些手段,雖然那隻是分.身,可是自己在打鬥的時候,也顧及著九真伏魔陣,並沒有儘全力。

就算是真的對上,她也不一定輸,她可是吞過真神的人!

鳳如青想到這裡就完全不慌了,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匍匐在他腳邊求生的小弟子,她又何必怕他呢?

鳳如青想通之後,從床上跳到地上,準備弄點東西吃,結果一打開重重鬼王殿的禁製,便見到羅刹雙手捧著一把刀,遞到了鳳如青的麵前。

“大人,天界太子來過,讓我將這把刀交與大人,說這刀早已經是大人的了,已經回不到他自己的身體當中,”羅刹說,“他想見大人,但大人交代過,除了兩位仙君和妖界王子之外,無論是誰來了一律說大人不在。”

鳳如青怔了一下,伸手碰了一下羅刹手中的沉海。

有靈的武器都會認主,沉海已經自動將刀鞘封住,黑沉沉的變為了一柄鈍鐵。

鳳如青將沉海抓住,以魂體覆蓋上去,片刻之後,沉海的刀聲嗡鳴,而後錚然脫離刀鞘而出,圍著鳳如青旋轉,十分親昵地貼著她的腰身。

鳳如青伸手抓住刀柄,微微冰涼,那熟悉的感覺和記憶,在冥海之底的那些歲月,順著沉海的刀柄一同席卷而來。

鳳如青微微歎了一口氣,將沉海歸鞘,又問羅刹,“弓尤走了多久?”

羅刹回答道,“剛剛出黃泉,太子殿下想要見您,小鬼們攔不住,隻是他並未打開鬼王殿的禁製,就在這一直站著,站了快兩個時辰,後來有人來找他,催促他回去,他就將這把刀交給我走了。”

鳳如青手握沉海,迅速地朝著黃泉之外追去,隻是她出黃泉之後,隻見到一片茫茫赤沙,並無弓尤的身影。

他們之間即便是情愛終結,也並非是不能相見的關係,冥海當中的那麼多年,她與弓尤的聯係又豈止僅僅因為情愛?

弓尤一直都不來找他,是因為天界很忙,也因為他自尊心深重,不徹底想通是不會出現在她麵前的。

如今弓尤會將這沉海送到她的身邊,自然是暫時已經將他們之間那些事情放下,隻是碰巧鳳如青剛才睡著了,又將鬼王殿設下了重重禁製,這才錯過。

鳳如青頗為可惜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回到黃泉之中,伸手將沉海重新出鞘,隔空揮了揮,沉海刀聲轟鳴,回應著她,鳳如青慢慢笑了起來。

“還算你有良心,跟了我這麼久,想我了吧!”

沉海嗡鳴聲更大,鳳如青將沉海的刀鞘扔在一邊,如從前一般,直接將沉海從她的肋骨處插入,很快便隱匿於衣袍當中。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尋找自己的武器,以靈體幻化雖然很方便,可鳳如青卻始終覺得其他東西用得不順手。

現如今沉海又回到了她的手中,沉海是龍骨所製,這世間當無比龍骨更堅硬的東西了,鳳如青便不必再找什麼武器。

她對著共魎說道,“命人準備些吃食吧,我餓了。”

共魎領命去了,羅刹跟在鳳如青的身後,又說到,“剛才大人出外追得太急了,我沒來得及說,太子殿下還有一句話要我告知大人。”

鳳如青站定回頭,“他說了什麼?”

“太子殿下說,天界短時間內還會有一批神仙隕落,不同於之前獲罪於冥海,這些神仙隻是犯了一些降下神格的罪,神力尚在,也到人間積攢功德,人間四海必然再度迎來動蕩,”

羅刹說,“太子殿下說,冥海水位下降很快,天裂應該會提早現世,殿下要大人務必珍重自己。”

鳳如青聽完之後,沉默了片刻,揮手讓羅刹下去,徑直回到了鬼王殿中。

弓尤會專門跑下來跟她說這些,定然是因為天界要有大動靜了。

這正是他們當初在冥海暢想,若能翻了這天去,他們畢竟為人間和四海爭取一份公正,一份無需在出生之時,就已經定下高低貴賤的公正。

這是一個非常荒謬,簡直如同笑話一般的夢想,弓尤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鳳如青看著他堅韌的神情,也曾深深地相信。

而如今弓尤確實如當時所說的,正在為那個目標所努力,他們之間鬆開了彼此,雖然不能在同路相互攙扶,卻能重新走出自己的路,這樣真的很好。

鳳如青雖然和弓尤沒有能夠麵對麵地對話,但也嗅到了山雨欲來的味道,屆時弓尤若是需要她相助,鳳如青也必定全力以赴。

當時在冥海之底的夢想,並非是弓尤一個人的夢想。

沉海失而複得,鳳如青到寢殿的後麵好生耍了一陣子,直到通身是汗。

她洗漱好了,披著濕漉漉的長發回到鬼王殿中,飯食也已經送上來了。

鳳如青因為剛剛暢快地練過一場,此刻粉麵桃花,十分的嬌美可人,連羅刹和共魎這樣的老鬼見了,也在心中歎一聲,這鬼王好一副花容月貌。

隻是她這麼坐下一吃東西,便如同那地獄當中的惡鬼跑了出來,屬實是不夠賞心悅目。

羅刹和共魎頓時收回了視線,退出了鬼王殿,守在了鬼王殿門口。

見過了鬼王大人吃東西,還對她一往情深之人,全都是真心愛護她之人啊。

鳳如青吃過東西之後,就去獄叛殿處理黃泉事宜。

接下來的一連幾天,穆良都沒有消息,這時她放出去的小鳥飛回來了,站在她的肩膀上,帶回來同穆良的聲音一模一樣的一句,極儘溫柔的話。

“小師妹,待我忙完手中這些事,便去黃泉尋你。”

鳳如青聽完之後笑了起來,點了點小鳥的腦袋,湊近小鳥又說了一句什麼,而後重新將小鳥放了出去。

浮欒靈鳥順著黃泉,此次又朝著與懸雲山相反的方向飛去,靈鳥速度如風,幾乎化為幻影,沒多久便一頭紮入了一個人的懷中。

那人手中正提著一個邪祟,冷不防觸到這毛茸茸的東西,嚇得手上一鬆,那邪祟落在地上便頓時要跑,可是才跑出了幾步,銀光閃過,直接將它劈成了兩半。

而那個持劍的人僵硬地站著,那個站在他肩膀上的小鳥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便狠狠地擰了一下眉。

緊接著那浮欒靈鳥再度飛走,這一次便是朝著懸雲山的方向,而站在原地那個人,不是彆人,正是先前鳳如青也認錯的施子真。

施子真被迫聽了一通甜言蜜語,還是床笫之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神色複雜地看著浮欒靈鳥消失的方向。

這浮欒靈鳥,乃是他年幼的時候救下的一對小鳥,隻是救下的時候,兩隻幼鳥奄奄一息,已經沒有轉還的餘地,施子真那時候剛剛學會煉器,便將這一對鳥煉成了傳信鳥。

到後來施子真長大,懂得了生死輪回,明白將已經死去的小鳥強留在人間並沒有任何的意義,才將這一對浮欒靈鳥,放入了懸雲山的靈物閣中。

本來穆良取用也沒有什麼,隻是他那個時候年歲還小,能力實在是淺薄,煉製靈鳥動用了自己的血,導致這對傳信的靈鳥,無論聽到什麼,都會先往他這跑……

而正使用這一對靈鳥傳情的兩個人,並不知道這靈鳥會將聽到的先告訴彆人,鳳如清本身又喜歡逗穆良,說的話大多不堪入耳,施子真有好幾次都想將這靈鳥捏碎了事。

有兩次他想同穆良說,隻是他也聽了那麼多天了,現如今再說屬實尷尬。

於是施子真也並沒有說,隻是每一次見到浮欒靈鳥來了,神情都十分的難看。

而穆良本來想要將心魔已除,他已經進境的事情告訴施子真,隻是破除心魔的方法,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而跟小師妹在一起的這件事情,穆良也不知如何跟施子真說,他乃掌門大弟子,是懸雲山未來掌門首選,可他如今修煉無情道,卻已經同人私許身心,這乃是帶頭犯禁,穆良……想要安穩一些的時候,好好地同師尊說。

極寒之淵陣法加固的事情,已經解決,穆良忙完了這一陣子,便同荊豐兩個人一塊兒去找鳳如青,三人又在凡間找了一處酒樓,二樓靠窗臨街而坐,底下便是熱鬨來往的人群。

鳳如青笑著說,“這凡間的酒,雖然不如那個地仙釀製,卻也還能入口,又不醉人,大師兄你嘗嘗。”

穆良接過酒杯,送到唇邊抿了一口,而後對著鳳如青笑了笑,“尚可。”

鳳如青又給荊豐倒了一杯,三個人舉杯共飲,此刻正是黃昏,陽光撒在熱鬨的街道當中,看上去溫和又平靜,百姓安居,遠處煙火嫋嫋,鳳如青眼睛都眯了起來。

“其實無論妖魔,最後都是想要修煉成人形,就連神仙也活得同凡人一般世俗不堪,”鳳如青喝了一杯說道,“所有因為血脈和自身看不起凡人的妖魔鬼怪,其實內心深處,羨慕的還不是這些朝生暮死的凡人嗎?”

穆良笑了笑說道,“你總是見解獨到,這樣說似乎也並沒有錯,確實所有的妖魔都以修煉成人形為目標。”

荊豐也點頭,“小師姐說的對,要化為人形,還要混跡在人群當中,體味人間冷暖,人間情愛,實則不就是想要做凡人?”

三人再度舉杯,隻是這一次還未將杯子送入口中,便突聞一陣巨響,緊接著便有馬蹄聲奔來,吵嚷聲順著窗戶傳進來。

“這裡有流民!快抓起來!”

“他娘的,先送到流民營去!這麼抓都抓不乾淨!若是讓大人巡街的時候看到了,叫老子怎麼交代?!動作快一點!”

“妖術,他會妖術…”

“妖怪呀快跑啊!”

“啊啊啊――”

鳳如青起身下一瞬出現在窗邊,便見到一個個子小小的女孩,抱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一雙黑的沒有一絲白的眼睛,如深淵一般,死死地盯在他麵前的官兵,身邊還環繞著幾隻嘎嘎亂叫的烏鴉――